三日之后,铁掌帮总舵山门之前。 裘千仞与独孤求败相对而立,两人周边方圆二十余丈,均无人影,外面则是层层叠叠,围满了观看比武的铁掌帮弟子和武林人士。 独孤求败从腰间抽出一柄青钢剑,剑身竖起,左手食中二指从剑脊根部向上抹去,直至剑尖,笑道:“这是我初出茅庐时的佩剑,早已不用,今日取出,借此与君一战!”
裘千仞举起双手,微微翻转给独孤求败看,然后道:“这双手便是我的兵器,可抓神兵利器,可摧金石铜铁!”
独孤求败点头道:“好!”
剑身翻转,剑尖直指裘千仞。裘千仞放下双手,轻轻贴于裤侧,脚步跨开与肩平,盯着独孤求败的双眼。 旁观众人屏息凝神,等了半晌,却见场中二人只是对视,却无其余动作,不禁大奇,只有少数几人有所猜测,却也不敢肯定。 裘千丈抱着裘千尺,也在人群中观看比武,裘千尺小孩心性,当即便道:“大哥,二哥和那位老爷爷怎么傻乎乎站着?玩一二三木头人么?”
裘千丈看着周围转来的视线,忙小声呵斥道:“别乱说话!不然我带你回去了!”
裘千尺却根本不怕,瞪圆了小眼,道:“你敢!我告诉二哥去!”
一句话说得周围人都乐了。 裘千丈十分尴尬,忙解释道:“二哥那可不是为了玩,他在施展一门极为高深的武功,看着静止不动,其实已经做了成千上万个动作,只是咱们肉眼凡胎,看不见罢了。”
他见裘千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吓她道:“你若再乱说话,让他受了惊吓,动作失衡,可就要摔倒啦!你想你跑步摔倒时有多疼?他比你快了那么多,弄不好便要摔死啦!”
裘千尺信以为真,便瞪大眼睛注视裘千仞,想要看他那成千上万个动作是如何做出的,可是横看竖看,他都是静止不动。裘千尺欲要张口询问,又想到大哥的提醒,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里想着:“若真伤害了二哥,那可糟了!二哥就算摔不死,也会很疼的!”
裘千仞此时并不知道周围人的想法,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面独孤求败的身上,只觉得对方立在那里,就好似一口通天彻地的利剑,无论自己如何动作,都会迎来致命的打击! 他有数次想要先发制人,然而刚有动弹的念头,冥冥中便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先动必死!”
然而他也知道,若是不动,便只能这样耗下去,硬拼体力。 “他武功再高,境界再深,到底挡不住年月轮转。如今他年老体衰,我正值盛年,硬挺下去,先撑不住的一定是他!”
裘千仞心中暗道。 就这样,日落月升,足有三轮。而周边观看的人也有不少离去的,只有铁掌帮诸人谁都没走,饿了渴了,便在当地吃喝,大小解也只是在附近不远处的树林解决,然后由专人处理。 在第二日,有一些身穿百衲衣的乞丐来到,领头的是一位长脸大眼的青年,来到此处后与诸人打过招呼,由铁掌帮人众安排在一块地方聚集。洪七执着竹棒,注目场中,眼中精光四射。 到第三日时,一对男女侠士赶到山门外。男的一身天蓝色文士衫,面容俊朗,风姿雅致;女的一身白纱长裙,俊眼修眉,顾盼若飞,宛若惊鸿仙子。齐源看见来人,忙上前拜见,双方客套一番,互通姓名。原来男子乃是王中孚,女子是王中孚的密友伙伴,名叫林朝英。 王中孚与在场众人很是厮见一番,态度十分温和。林朝英却是态度冷淡,对谁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只是关注场中独孤求败与裘千仞的对峙。 等王中孚与众人说完话后靠近,林朝英忽道:“你觉得这两人谁能赢?”
王中孚看了一眼场中,道:“若再相持下去,裘千仞必败。”
林朝英眉梢一挑,问道:“为何?”
王中孚道:“武功到了一定程度,便可由后天转先天,先天之境,生生不息,已是打破常规,不会受年岁筋骨所累。这等对峙局面,想必是裘千仞想欺独孤前辈年老。然而他却打错了主意。”
林朝英道:“不错,一着错,满盘皆落索。况且境界有差,岂能相提并论?”
王中孚却是摇头。 林朝英柳眉立起,冷声道:“怎么?我说错了?!”
王中孚忙摇手道:“没错没错,你怎会有错?”
林朝英“哼”了一声,道:“油嘴滑舌!我是那等不承认错误之人么?有话快说!”
王中孚笑道:“你的见解确实无差,只是还有一种难以预料的境况,你未曾想到。那便是境界不代表战力,裘千仞虽是选择有错,却有改正的机会,若是他尽快出手,尚有一线胜机。”
林朝英注视场中局势半晌,忽然扭头看他道:“以你先天功有成的修为,对上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可有把握吗?”
王中孚笑而不语。 再说场中的裘千仞,他三日间水米不沾唇,身体已经渐渐逼至极限,面容苍白,嘴唇龟裂;而独孤求败依旧是三日前的样子,面色红润,嘴角带笑,剑尖始终不动不摇,稳稳对准裘千仞的心口。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裘千仞仔细感受一番周身状态,又瞥见对面独孤求败气定神闲的模样,当即下了决定——硬拼! 裘千仞不顾直觉中的疯狂预警,前脚蹭,后脚蹬,身如离弦之箭,伸掌便向独孤求败左胸击去。 然而刚一出手,裘千仞的心便凉了半截,原来随着他来到独孤求败近前,那口青钢剑不知何时又已对准自己心口,便好似自己主动撞上去似的。而独孤求败还是平举长剑,似乎并无异动,但若真是如此,自己又为何会自赴死路? 裘千仞只感到心口隐隐作痛,他知道,这是剑气隐隐侵至之故。 “原来他不动,不是为了寻我破绽,只是不屑于先出手!而他一旦出手,便是绝杀!”
这一刻,裘千仞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明悟。 “千仞,你要记得,武者对决,根本上便是功力的对决,而功力不只是内力,还有对武功的理解,对周身内外的控制,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若是功力不如人,只有败亡一途,其中毫无侥幸可言。等你真的遇到功力胜过自己之人,你便明白为师所说的话了。”
忽然之间,师父上官剑南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回响在裘千仞的耳边,当时他有些想不明白,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面对独孤求败,却是全明白了。每一步都落入人家掌控,无论如何挣扎,都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落败。这可不就是功力不如人么? “功力!功力?功力!?最后且拼他一回!”
裘千仞脑中电光一闪,立刻运起一种奇异的功法,周身顿时涌动起氤氲红雾,一股血腥之气渐渐散发开来。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生生膨胀两圈,筋骨凸起,在剑尖即将临身之际,微微侧身,令本应穿心的青钢剑生生偏了寸余,变成透肩而过,且正好被肩胛骨锁住。 独孤求败一怔,下意识松开剑柄,正欲以指为剑,继续进招,就见裘千仞圆睁狭长目,倒立卧蚕眉,呼地一掌,便向独孤求败胸前击落。 这一掌来得好快,独孤求败躲闪不及,被掌力正撞在胸口,啪的一声大响,独孤求败便如断线的风筝般,直直飞起丈余,噗通一声落在地上。他慢慢起身,盘膝而坐,一大口鲜血随即喷出。 再看独孤求败,胸口已陷进寸许,口角带血,周身狼狈至极,可是他的神色却是无比欢欣,大声喝道:“我败了!我败了!”
随即便向裘千仞拱手,道:“多谢!多谢!”
又抬头仰望天空,喃喃道:“我非独孤求败,我是独孤剑。”
然后放声大笑,声震四野,内气激发处,令四周围观者中功力稍差者,都露出痛苦之色,纷纷捂住耳朵。就连功力深者,也深深皱起眉头。 足足过了盏茶时分,笑声才慢慢变弱,终于消逝,而独孤求败也垂下头来,只是嘴角犹带笑意。 众人惊魂稍定,纷纷将视线投入场中唯一站着的裘千仞身上。裘千仞此时早已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血人”,而且左肩被青钢剑贯穿,左臂软软垂下。可是尽管他的境况如此凄惨,在场之人却无一人敢于稍微小觑于他。 洪七当先上前,拱手道:“裘大哥,恭喜!”
两人自从“铁掌歼衡山”一役后,受到丐帮和铁掌帮微妙关系的影响,少有往来,这还是近年来首次对话。洪七形貌依旧,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丝沉稳和安静。 裘千仞微微点头,算作招呼,随即便向总舵内行去,路上之人纷纷避让行礼。裘千仞并不理会,只在路过一男一女时停住,侧身相问:“两位是?”
男子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王中孚,见过裘帮主。”
女子淡淡道:“林朝英。”
裘千仞道:“久闻贤伉俪大名,可惜此时不能领教。来日待我方便时,当上门求教。”
王中孚一怔,随即道:“在下定当扫塌相迎!”
裘千仞继续前行,王中孚看着裘千仞的背影,正在出神,忽觉肋下一痛,忙一躲身,冲林朝英低声呼道:“你干什么?”
这时他才发现,本是冷若冰霜的林朝英,此时竟是粉面涨红,一副羞恼之色。 王中孚一呆,心头微动,他真没见过林朝英如此娇美之态,便又问道:“朝英,你怎么啦?”
林朝英咬牙道:“你这呆子!你没听他说得什么浑话!他……他说咱们……伉俪……”说至最后二字时,已低不可闻。 王中孚眨了眨眼,白净的面容也有些发红,咳嗽一声,忙转过脸去,道:“误会罢了。”
林朝英恨恨道:“呆子!”
目中闪过复杂之色,其中究竟有多少欢喜,多少幽怨,却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