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头爹死了。
大家竟然暗暗地舒口气。
兰花小翠和阿紫更是连忙跑进屋，告诉毛头娘，躺着的毛头娘眼里含着泪花，她在屋里听到了大壮跑回家时说的话。
大壮的声音那么大，她听得见。
大家没有劝她节哀，却松口气似地鼓励她，重新振作，活出更好的日子。
她的泪再一次流得满脸都是。
兰花叮嘱，她脚上有伤，先在她家休息几日，毛头爹的后事交给村里的里正张罗，特殊时期简单处理下就好，不必挂心。
兰花和小翠先护送阿紫和孩子们先回家，阿紫留在家里照看下孩子，她和小翠去祠堂集合。
可阿紫将孩子送回家后，一转身就跟了出来，硬是要一起去。
兰花为难，“阿紫，那孩子们怎么办，你婆婆，，”
阿紫一咬牙说：“没事，兰花姐，我就不信婆婆吃饭，不给孩子们吃，就算不是男娃，那也是他们家的后代，她能不管，再说，大丫头也大些了，懂事了，也可以照看下妹妹，总不能让孩子们觉得她妈妈是胆小鬼，走，我们一起去，”
说着就拉起兰花和小翠一起小跑着往祠堂去。
三人跑到祠堂，却发觉一人没有。
兰花一想，估计他们都在河塘边，大壮匆忙跑回来说了消息后就跑走了，估计也在那里，但她不想去凑热闹。
这般畜生的人，值得谁去看一眼，与其表面装着悲伤，心里却何其畅快，不如不去装那么一遭，万一装不好，岂不让人笑。
三人就在祠堂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露出会心地一笑。
然而，兰花没想到，大壮此时并没有在河塘现场。
他跑到了半路又跑了回了家，他不想看到那个毛头爹一眼，不要说被淹死，就是被黑毛怪吃了心扒了皮碎尸万段都不足以解那心头之痛。
多少次蹲在他家附近的树林里，看见毛头娘被打却毫无办法，毛头娘的低声哭泣，他恨不得冲进去一刀劈了这畜生。
他也不是没打过他，可打了他之后，换来毛头娘被更狠地打。
他便不敢再动手，只能眼真真地看着。
娇艳如一朵花的毛头娘就这么枯萎，被糟践，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揪着心，更痛到滴血。
毛头娘是他曾经的全部啊。
十六七岁的年纪，两人便爱慕如火，私定终身，要不是毛头娘的爹在山脚下摔倒被猎物包围，毛头爹恰好路过救了他一命，怎么可能毛头娘就嫁给了这个畜生。
十年过去了，毛头都十岁了，他的心痛到麻木了。
直到自己有了小媳妇。
可看到毛头娘，心便如抽经般地痛起来。
他没敢给小媳妇说，装傻充愣地过去了，他怕小媳妇担心，怕伤了小媳妇的心，他在心里是那样珍惜着宝贝似地小媳妇。
他半路跑回家，原本是想告诉小媳妇大家都集中在河塘那里了，可到了家进了屋，才发觉屋里只有默默流泪的毛头娘。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毛头娘对面，泪就忍不住地流出来。
“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哽咽着说。
毛头娘转眼望了望他，露出凄凄地一笑。
泪水流了一脸，女人的命，谁能更改。
她伸出手，轻轻地擦去大壮脸上的泪，点点头，说着：“兰花是个好姑娘，好好地过，”
她知道他听不到，可她相信他能懂。
大壮点点头，泪流的更加汹涌。
她指指外面，让大壮去忙。
大壮望了她一眼，出去端了碗水给她，便带着沉重地步伐走出了家门。
他不想去河塘边看一眼，便也直接往祠堂走去。
到了祠堂附近，便看见兰花他们三个。
他走上去，兰花看到了大壮地一脸凝重和红红地眼眶，心里有了些疑问，但什么也没说。
大壮说，他去边上转转，兰花点点头。
看着大壮往祠堂边的树林走去，似乎往日高大雄厚的背影有了些落寞和伤感。
毛头爹的后事办得简易极了。
村里人都痛恨这个没人性的人，几乎没几个人愿意为他做些什么，草草地掩埋了事了，就连毛头都似乎只低了会头，泪都没怎么流。
只不过两个时辰，大家都聚到了祠堂门口。
根据阿强的描述，五个小媳妇断定今天来的这只就是山上的那只，因为它做的手势就是兰花她们教给它的。
大家的心便也放松了些。
估计这会它也不会来了，快要到了晌午，里正就让大家各自回家了，晚饭前，再按照原计划巡查一番。
五个壮汉便各自领着自个的媳妇回家。
兰花和大壮刚回到家，就见毛头搀扶着毛头娘从屋里一瘸一拐地出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不是在这休养几天吗？”兰花急急地问。
毛头娘抬起头，一只胳膊被毛头搀扶着，身体清瘦的犹如在漂浮。
她感激地对兰花说：“妹子，我就先回去了，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不能再打扰了，”
兰花还没说话，就听大壮急忙说：“不麻烦，”
兰花一愣，脑子里闪出疑问，他不是听不到声音吗？
却连忙对毛头娘说：“你是要回家去吗？你的脚也不方便走？”
“那个家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回我的娘家，娘家爹娘都不在了，房子还在，我想带着毛头，我们娘俩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生活，”
是啊，那个处处是地狱般回忆的房屋不去也罢。
“那娘家离这远吗？你和毛头两个就这样走过去吗？”兰花担心地问，
毛头的眼睛一热，似乎要流出泪来，或许是舍不得兰花吧，他抬起头没等娘回答就哽咽着告诉兰花说：“兰花姐，有点远，还在后山，”
兰花一听，心里着急，“后山那么远，你们俩可怎么去，就是走也要走段时间啊，更何况脚上还有伤。”
毛头娘忙说：“没事，没事，”
兰花望了眼大壮，似乎见他心事重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看，那一脸地焦急，兰花的心里便明白了些什么。
再瞎的人此时也能看出来，大壮的担心啊，更何况朝夕相处的枕边人。
兰花叹口气，对毛头娘说：“毛头娘，你这样走，我实在不放心，我让大壮背着你走，”
“不，不用了，不用了，妹子，谢谢你，”兰花娘似乎手足无措地连声拒绝。
兰花又用手势告诉大壮，让他带兰花娘和毛头回去。
大壮似乎感激地望了眼媳妇。
他的眼眶明显是红的。
更是连是否用小推车推，还是背着走，都没有丝毫顾虑，就连忙地走到毛头娘前边蹲下来，示意毛头娘爬上他的背。
毛头娘不肯，甚至脸都胀得通红，可经不住毛头和大壮的坚持，兰花也鼓励着，毛头娘这才不好意思地趴在了大壮地背上。
待她们走出院门，兰花转过脸，眼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那是不争气的眼泪，那是见自己相公对另一个女子满怀深情而自己却无力做什么的眼泪。
她甚至能想象到大壮背着毛头娘，走的那段长长地路，是那般幸福，沉重，默契，全力以赴，犹如走着一条生命之路。
她知道，一个人一旦入了一个人的心，占据过心灵，那个人这一辈子便是那样难以消失。
而占据过一个人心灵的人，往往就那一个，似乎上天安排好，就那么一个人心灵相契，即便后人再好再深情，都无法取代那个人在心底的位置。
毛头娘就是入了大壮心的那个人。
大壮就是入了毛头娘心的那个人。
从大壮红了眼眶，从毛头娘连声拒绝地表情，兰花的心里已如明镜般。
可兰花还是让这一切都发生了。
毛头娘够可怜了，她是真的需要一个人来护送他。
大壮是从心底的担心和着急，与其让他在家里坐立不安，内心牵挂，不如让他亲自去做，不是更好。
可是如今，毛头娘成了寡妇，恢复了单身，大壮会将自己的心思移过去吗？会带着以往的深情频频去见吗？
兰花不由得带着心酸思考起来。
某个情感专家说过，感情的线犹如捧着的一把沙子，你越紧紧地握着，它会从你的指缝间流失得越多，你若一点不握，它便成了散沙。
她不想她和大壮成为这盘散沙，可也不想因为紧紧捂着，从缝隙里逐渐漏掉。
人都有过往，即便是山间乡民，即便是山野糙汉。
她只希望大壮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将深情换做关爱，换做亲情，坦坦荡荡地和她一起对毛头娘好，毛头好。
她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思绪万千，泪流不止。
“兰花啊，咋啦，咋啦，”不知何时回到家的老公爹看着坐在院子里发呆还泪水满面的兰花着急地问。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大壮呢，大壮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哪里不舒服啊，我去请郎中来，别怕啊，孩子，”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兰花抹了把眼泪，连忙喊住老公爹，“爹，别去了，我没事，就是有点想我娘了，”
已经快步走到院子门口的老公爹又忙转身回来，还不放心地问：“真没事啊，孩子，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想你娘，等这两天外面安全了，就回家看看去，估计你娘啊也想你了，”八壹中文網
“嗯，那爹，我去做饭，”
“我今日不在家吃，里正找我有事，去他家吃了，你赶紧自己做点饭吃了，”老公爹忙对兰花说。
兰花看着老公爹走出了家门，眼泪又不争气地刷刷地往下流。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自己一向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啊，无论身在哪个朝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自己的珍惜，不是自己的丢掉。
可为何心就是忍不住地隐隐作痛。
她抹把眼泪，站起来去拿点粮食，走到她心爱的鸡圈边，去喂鸡，看着鸡咕咕地走来走去，即便抢着粮食吃，也气定神闲，
她不争气的脑子里又开始冒出大壮背着毛头娘要走的一段长长的路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