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考轰轰烈烈地落下了帷幕，离高考似乎又更近了一步。
十二月初，h市的第一场雪是在万物沉睡的深夜降临的，或许是来的太迟，积蓄力量许久的冷空气和气旋把这场看似温柔的素雪堆叠成了一场雪灾。
凌晨五点半的北方，窗外是一片混沌，黑夜似乎无限延迟，让人沉浸在睡梦中不愿苏醒过来。
沈清妍被路芳菲从被窝里拽出来，迷迷糊糊地穿上拖鞋，一边抓头发一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窗外，橙黄的灯光与昏暗的晨光交错在一起掩盖了霭白的雪色，楼下的街道上停着几辆清雪车，许多环卫工人在拿着不同的工具清雪，噼噼啪啪的声音似乎在宣示着一年马上就要走到尽头。
睡眼惺忪地洗漱穿衣吃过早饭后，沈清妍背着书包下了楼，冷风一吹精神瞬间清醒不少，她全副武装地走到小区门口，看着漫天飞雪，心中并没有生出几分浪漫情怀，只是单纯地预感这场暴雪很可能会让h市的中小学放假一天。
校车在簌簌的雪花中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步履蹒跚地驶来，然后在她面前艰难地停下，车上没有亮灯，一片昏暗中坐着不约而同都在补眠的学生们。
周欣倒是很精神，看见沈清妍上车，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在旁边的座位坐下，小声地说：“妍妍，你快来。”
沈清妍裹得太严实，坐下的动作显得相当笨拙，她笑了笑说：“你怎么不趁机睡一会儿啊？”
厚厚的积雪云似乎把阳光剥离到另一个世界，天色依旧昏暗，却在一点点亮起来，狭长的车厢内坐着一群走在赶考路上的学子。
周欣小麦色的肌肤因为雪光和天光的映射显得白皙了几分，她苦着一张脸说：“妍妍，你觉得文科和理科哪个好？”
沈清妍看得出周欣遇到了一点儿小困惑，她转了转眸子，给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各有利弊吧。”
周欣白了沈清妍一眼，摇摇头说：“说了跟没说一样。”
沈清妍淡淡问：“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问这种问题。”
周欣支着脑袋说：“就是最近几次班级小考情况不太好，我有点后悔学理科了。”
沈清妍是理科班出身，对五中理科班堪称地狱的教学模式有过亲身体验，所以非常理解周欣的心情，想了想说：“自己选的路就算是哭着也要走完啊。”
周欣有点哀怨地回答道：“我怎么觉得自己走的是一条死路啊？”
沈清妍敲了下周欣的脑袋，像正在演讲的热血青年那样调动全身的兴奋细胞，语气激昂地说：“少女，你难道忘了在文理分班志愿表上大笔一挥写下理科两个字的时候那光芒万丈的样子了吗？那个时候你可嚷嚷着要考上最好的天文学大学，然后发现一颗只属于自己的小行星，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羡慕你，你那个时候全身都散发着梦想的光辉。”
被掩埋在各种压力的梦想再次被唤醒，周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如壮士断腕般坚定不移地说：“对，我可是要发现新星的女人，不就是几场考试吗？我跟它斗争到底。”
沈清妍与有荣焉地拍拍周欣的肩膀，满意地说：“加油，未来的天文学家，到时候别忘了帮我也找一颗小行星。”
周欣嘴角抽搐：“你当小行星是普通石子吗，随便就能找到一颗？”
沈清妍一副托孤的表情：“所以你任重道远啊。”
“行，我一定会拼命努力的。”周欣被逗笑了，顺嘴问：“妍妍，你为什么要选文科啊？明明你文理科的成绩都很好。”
沈清妍摸了摸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脑子不会拐弯，真心学不明白理科。”
离学校还有一段路程，两个女孩子说笑了一阵，就各自倒在座位上补眠了。
到学校的时候，教育部决定停课的通知姗姗来迟。
沈清妍不止一次吐槽过教育部这种马后炮的通知，千辛万苦地到了学校，结果门还没进去就被告知停课，这对学生和校车司机来说都太糟心了，但终究是开心比较多的，毕竟能白得一天不用写作业的假期。
五中门前的路口停了太多车，交通有些堵塞，载着沈清妍的校车一时开不出去，她想着有几套从网上淘来的模拟试卷需要打印就下了车进了文具店，好在文具店并没有因为暴雪暂停经营，她一边等试卷打印出来一边逛文具店，很巧地碰上了时遇。
“时遇，早安啊，你怎么没背书包？”
时遇像看幼儿园大班孩子那样无比宽容地瞅着沈清妍，慢悠悠地说：“早上起床看见下了这么大的雪，就猜到会停课，所以就不背书包了。”
“万一你猜错了呢？”
“那就回家去取书包呗，反正我家离得近。”
沈清妍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蔑视了，无比心塞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待在家里？”
别告诉我你怕无故旷课会扣品德分惹刘军大发雷霆！你从来都是那种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
时遇好心地解释道：“我想着既然已经起床了，那就出来走走顺便打印点东西。”他看了眼一旁停止打印的打印机，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优盘递给老板，淡淡道：“老板，优盘里一共三个文件，都正反面打印。”
沈清妍拿着文具店里的订书器装订还带着余温新鲜出炉的模拟试卷，余光飘到了老板正在操作的电脑上，看着被打开的文档，撇撇嘴说：“时遇，你优盘里的史地政知识点是从网上下载的吧，一点条理也没有，而且还没有标明重点，打印出来也没多大的意义。”
时遇皱了皱眉，叫停了老板下一步的操作，朝沈清妍伸出手，表情一点也不真诚地说：“江湖救急，你的笔记借我复印一下。”
沈清妍愣了，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她气的发笑：“我不借给你，你找别人借去。”
时遇的手依旧没有收回去，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韧模样，像个倔强的孩子那样执着地说：“我就要你的笔记。”
“为什么非要我的笔记？”
“因为你是学年第一，你的笔记肯定是最好的。”
沈清妍：“……”
时遇这家伙把她当什么了，史地政课堂板书的转载专栏吗？
她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有几分邪恶：“那你求求我啊。”
时遇毫无表情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求求你。”
沈清妍气的磨牙：“你就不能真诚点吗？”
时遇琢磨了一下，拉着长音说了：“求——求——你——了——”
沈清妍捂着耳朵，怒吼道：“你叫魂呢！？”
时遇双手抱胸，撇撇嘴高傲地说：“真难伺候，要不你教我怎么求人啊？”
沈清妍气的发笑：“激将法，不管用。”
文具店老板适时开口道：“同学，你到底还打不打印，别耽误时间啊。”
时遇眸色微敛，瞅着沈清妍静静地说：“你怎样才能把笔记借给我？”
沈清妍脑筋转的飞快，摸着下巴说：“这不是快元旦开联欢会了嘛，你那天要专门给我表演一个节目，还要买好多零食给我吃。”
时遇完全没有讨价还价：“成交，笔记拿出来吧。”
沈清妍掏笔记的手慢慢停下，她重新背好书包，想了想说：“我的笔记太多了，而且我还要看，我帮你复印吧，明天带给你。”
时遇面无表情地回答道：“知道了。”
沈清妍一梗脖子，十分不满意时遇的反应，挑眉道：“你好歹感谢一下我啊！”
时遇慢吞吞地将优盘放回口袋里，两只手插兜，姿态清傲宛如古代的文人名仕，淡淡道：“公平交易而已，这些场面话就免了吧，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沈清妍怒了，嚷嚷道：“我什么德行你倒是说清楚啊！？”
时遇完全不搭理沈清妍，慢悠悠地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无利不起早，得理不饶人。”
簌簌雪声填埋着他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声音，每个字仿佛也如一片雪花那样带着微凉的温度。
沈清妍追出门，指着时遇渐渐远去的背影，没好气地怒吼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满肚子坏水的大狐狸。”想了想，又继续威胁道：“小心我不帮你复印笔记了。”
满天飞雪将时遇的身影染白，少年姿态挺拔如玉立的修竹，他在雪中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他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沈清妍，你不能这样过分，你忍心欺负我这个一心向学迷途知返的同窗吗？”
他语气温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面容沉静如海，眸子却是幽亮的，像是收揽了所有的雪色。
沈清妍沉浸在时遇回眸时的温柔目光中，心底仿佛有潮汐涨退，她突然想起古相思曲中的一句诗。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一种回眸，会让你觉得自己成了全世界，被注视的人珍重地收藏在心底最美好的净土。
她微微一笑，拿乔道：“忍心啊，谁叫平时总是对我冷嘲热讽的。”
时遇想了想说：“那我夸夸你吧。”
沈清妍挑挑眉道：“那你可得好好夸夸。”
“你最漂亮。”
“夸张了。”
“你最善良。”
“有时候我也挺坏的。”
“你最聪明。”
“我只是勤能补拙。”
时遇思索半天，沉吟道：“你最招人喜欢。”
沈清妍反问：“有吗？谁喜欢我啊？”
时遇慢慢笑了，双手插兜地看着沈清妍，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在开玩笑说：“我就挺喜欢你的，就怕你嫌弃我。”
沈清妍一怔，仔细凝视着时遇的眸子，缓缓道：“行了，你在心里快把我骂死了吧。”
她也捉弄够时遇了，不想再胡闹下去。
“笔记我会给你复印的，记得准备好联欢会的节目和零食。”
时遇的眸子似乎颤了一下，眉宇间飞快地略过了某种自我欺骗性地情绪，他笑得礼貌又客气，说：“包你满意。”
……
暴雪一连下了两天，五中也就停了两天课。
再次上课的时候，沈清妍把复印好的笔记在午休时给了时遇，而且毫不客气地伸手要钱。
“复印的钱，书皮夹的钱，加起来一共五十六块三，我给你摸个零，你给我五十六就行。”
时遇看着包裹在透明书皮夹下的那三本厚厚的笔记，也不怀疑沈清妍是不是虚报了账目，直接掏出五十六块钱放在女孩子白嫩的手心里。
“谢谢啊。”
沈清妍也不数一数钱，就直接把这些人民币卷成一卷塞进了口袋里，支着脑袋说：“要谢我的话，就在联欢会那天好好表现，节目零食一个都不许缺。”
她鼻子发痒，偏过头背对着时遇打了喷嚏，好在大家都去食堂吃午饭了，所以不至于所有人听见她这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时遇抽出一张面巾纸递了过去，皱眉道：“你不会是冒着大雪出去帮我打印，所以被冻着，感冒了吧？”
沈清妍接过面巾纸慢慢擤着鼻涕，口气无所谓地回答：“跟你没关系，我每年到了冬季都不知道要感冒多少回。”
这是实话，她身体弱，感冒是家常便饭。
“我只问你是不是冒着大雪出去给我复印笔记了。”
时遇的语气突然变的严肃。
在时遇目光的震慑下，沈清妍实在没胆量说假话，她确定如果自己这样做了，时遇肯定会发射绝对冷冻气把她冻成冰棍，她想了想道：“我早就不舒服了，就算不出门我也得难受好一阵子。”她看向时遇，他好看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愧疚的表情，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嘻嘻一笑道：“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的，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那我希望你以后做每件事之前都先保护好自己，你可以答应吗？”
“知道了，我答应你。”
“你要是食言怎么办？”
“所谓食言而肥，如果我食言了，就让我变成大胖子。”
时遇撇撇嘴道：“你还是这个样子好看。”他一边翻沈清妍的复印版笔记一边说：“就算你食言，我也会原谅你的。”
沈清妍觉得时遇翻笔记的样子特别优雅，好奇地问：“时遇，你为什么选择学文呢？你数学那么好，理化生肯定也很擅长，怎么就待在十班了呢？”
时遇不温不火地回答道：“我转学时就被安排到十班了，文理科分班的时候，我觉得再折腾到理科班太麻烦，所以就留在十班了。”
沈清妍嘴角抽搐：“说白了，你就是懒。”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时遇坐在书桌前一页一页一页地翻着沈清妍的复印版笔记，女孩的字迹秀气文雅，有些像小楷，看来是专门学过书法，她给他的笔记做的详尽又细心，不仅仅是单纯的复印，还在笔记上用不同颜色的彩笔做了标记，说明哪些知识点可能会出哪些题型，哪些知识点一定要背诵，哪些知识点互相之间有联系，每一章的笔记前都插着一张囊括每一小节知识点的思维导图。
一本笔记满是她玲珑的巧思。
他轻轻抚摸着手下的笔记，洁白的a4纸仿佛因为这一个个娟秀的小字有了温度，似乎可以看到字迹的主人在书写时的模样，认真而安静，仿佛她这个人就在他的眼前缓缓微笑。
也不知道她的感冒怎么样了，他有点生气她不会好好爱惜自己，虽然她含糊其辞的躲过了他的盘问，但他知道，她冒着风雪出门肯定是加重了感冒。
她这倔强的脾气啊……
突然很后悔，如果那天没让她帮忙就好了……
沈清妍这次感冒好的快，但为了逃避课间操硬是装了几天病号，时遇却像个打假卫士，硬拉着她一起跑操，还说什么生命在于运动。
她忍不住吐槽时遇，他说这话好意思吗？他之前怎么不参加课间操，最重要的是刘军居然同意他消极怠工。
时遇很淡定地回答道：“夏天日头毒容易把他晒黑，冬天风霜大容易把他的脸吹成高原红，刘军那么做是为了拉高十班的颜值。”
沈清妍：“……”
这人自恋的功力当真天下无敌。
她觉得他没说实话，但她不愿意追问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