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妍呆了一下，凝视着时遇的眸子毫不顾忌地笑了出来，盈盈道：“怯场的话就干脆不要报名参加文化节啊。”
时遇侧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翘着嘴角说：“你以为我乐意啊，还不是夏晓云成天在我耳边磨叨，我被她逼的没办法所以才报名参加的，本来想着初选的时候随便弹一首曲子糊弄，好把自己给刷下来，结果没想到就被选上了。”
沈清妍皱着眉说：“就算选上了你也可以看退赛啊。”
时遇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沈清妍，态度十分倨傲地开口道：“临阵逃脱多没面子啊。”
沈清妍无语，抚着额慢慢叹息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这么多要求，真难伺候。”
夏日的骄阳洒下一地赤金光晕，照进幽深的回廊中，耳畔是新燕的阵阵啼鸣，昨天刚刚下过雨，柔风吹过，空气中泛着雨露清新的气息。
时遇朝沈清妍身前挪了几步，慢慢抬起手拽住女孩袖口的衣角，脸上的笑容如不知世事的少年一般青涩纯然，他语气发低带着几分讨好，轻轻说：“帮帮忙了，你最好了。”
北方五月的气温渐渐回升，但早晚温差大，在户外还是要披一件外套。
沈清妍穿着最普通的夏季校服，外面则是秋季校服的外套，她低着头看着拽住她袖口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心头不由莞尔得意，她明明是很高兴的，可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为难犯愁的表情，她轻轻咳嗽一声，沉吟道：“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帮帮你好了。”
时遇微微俯身盯着沈清妍的眸子，粲然一笑道：“沈学霸果然人美心善。”
赤裸裸的恭维话。
沈清妍不气不恼，反而觉得时遇的调笑挺有意思的，她抬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声调微扬道：“先别急着拍马屁，我可先说好，我是绝对不会陪你一起上台的，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全校的人面前丢脸，我可没那个心理承受能力。”
时遇似乎一点也不苦恼，假模假样地皱着眉，犯愁地说：“那怎么办？”
“凉拌。”
沈清妍不以为意。
时遇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呆呆傻傻的，可目光却是透彻温柔的，他静静看着沈清妍，等待着她提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沈清妍继续说：“我会在台下看着你的，所以，你别害怕也别担心。”
口吻很平淡的一番话。
时遇却是心头一震，他深深凝视着沈清妍的眼睛，女孩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永远沁着一层微朦的水汽，显得异常温柔平和。
“你会一直看着我吗？”
沈清妍有点不明白时遇语气中不加掩饰的惴惴难安，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得大方：“你只管上台弹古筝，弹错了也不要紧，反正底下的人也不知道，你要是心慌了就往我的位置瞅一瞅，我们对视一下就当我给你鼓劲，你要记得，我总是在看着你的，无论你是光芒万丈还是狼狈不堪，你什么样子我都会接受，你也不是在孤军奋战。”
时遇面对沈清妍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是个藏在黑暗角落里的小毛贼，她是这样的坦荡，虽然坦荡的有点傻，但这样的坦荡又是如此的伤人，她用最真诚的言辞撩动着他的心弦，只是弹出的弦音是忧伤且酸涩的。
她是真心为他考虑，完全没有多余的想法，可他却藏了不能说的秘密。
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知道他最深的愿望，而他又怯懦地把自己最深的愿望死死地藏了起来。
“文化节那天台下一定会坐很多人，我万一看不见你怎么办？”
沈清妍想了想，慢慢笑了，开心地说：“不怕，我去年文化节的时候就是坐在第一排，今年应该也是这样，如果没办法坐在第一排，我就跟夏晓云换个位置，你知道她比较矮，肯定是要坐在第一排的。”
时遇继续提出难题：“要是夏晓云不愿意跟你换座位怎么办？”
沈清妍叉着腰，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你放心好了，文化节那天我一定会让你看见我的，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时遇不再杞人忧天，静静靠着墙壁抬头仰望着檐角的燕窝，目光落在燕窝里不时探出头的小燕子来，仿佛是抛却了所有的顾忌，坦然道：“行吧，反正我的脸面全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文化节那天你可别掉链子。”
沈清妍嘟囔：“这时候倒是知道要面子了。”她抬头瞅了时遇一眼，慢慢说：“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就退出吧，别为难自己。”
时遇静静看着沈清妍，眸光幽深发亮，淡淡道：“现在一点也不为难了。”
沈清妍心思转的飞快，知道时遇这是在明确表示自己不当逃兵的态度，她拿他没办法，只是耸耸肩语气无意地说：“好吧，你高兴就好。”
时遇笑了笑说：“我的确很高兴啊。”
沈清妍实在不想再看时遇那张志得意满的笑脸，将视线移到燕窝里小燕子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时遇，你说这窝小燕子长大后还会回到这个泥土筑的窝吗？”
时遇很直白地回答道：“肯定不会。”
沈清妍白了时遇一眼，抚着额低声叹息：“瞎说什么大实话。”
时遇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所以趁现在有机会还是赶紧看看这几只小燕子吧。”
沈清妍歪着脑袋，文艺细胞再次泛滥：“人要是有一双翅膀就好了，这样就能飞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多自由啊。”
时遇觉得自己应该顺着沈清妍的话头发展一下这个浪漫且文艺的幻想，但良心实在过不去，他老神在在地开始泼冷水讲实话：“给你翅膀也没用，你恐高，估计还没升空，你就把自己吓死了。”
沈清妍满头黑线：“你给我闭嘴。”
时遇故意跟沈清妍抬杠，笑嘻嘻地说：“我偏不。”
沈清妍干脆不搭理时遇，回身直接走人，一边走一边嚷嚷道：“我跟你简直无话可说。”
时遇看着越走越远的沈清妍，喊道：“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啊。”
沈清妍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到，慢慢平缓心绪，步伐却是更快了。
自己跟自己说去吧！
……
举办文化节那天是一年中三个最适合表白的日子中的一个，在情人节之后的五月二十日的下午。
晴空万里，惠风和畅，给足了文化节的面子。
五中的文化节声势浩大，但有一个最大的缺点，观看文化节的学生必须把教室里自己的椅子搬到楼下的大操场上，学生们或推或抱或扛地把椅子搬到操场又在班主任的指挥下找好座位，有条不紊的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升旗台前铺了一块巨大的红色的台布，在沥青石子的操场上显得格外醒目，这样被单独规划出来的简陋舞台一会儿就将上演不同的节目。
折腾了半天，各个班级终于找准了地方安顿了下来。
沈清妍如愿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十班被安排在正对台布的区域，她坐的位置偏左，离舞台中央稍远，并不是一眼就能被看见的所在。
也不知道时遇能不能看见她。
入夏了，午后的日头狠毒，晒得人满头大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冒着腾腾热气，十分的难熬。
夏晓云戳了戳沈清妍的手背，不停地吐着热气，似乎是热得快要发疯。
“妍妍，这文化节什么时候能结束啊，我快被晒成人干了。”
沈清妍畏寒不怕热，但被晒了快一个小时也挺难受的，她看着额头浸满细汗的夏晓云，笑了笑说：“再坚持一下，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夏晓云挥舞着手掌开始手动纳凉，一边扇风一边说：“也不知道时遇和程嘉行什么时候上场，要不是有自己班里的人表演节目，我肯定就装中暑了。”
沈清妍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啊，毕竟可是你举荐时遇和程嘉行参加文化节的，你这个伯乐当然要好好看着自己选的千里马大放异彩了。”
夏晓云瞬间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开始夸夸其谈：“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让时遇答应参加文化节的。”
沈清妍的手慢慢蜷曲，她瞅着夏晓云，想了想说：“晓云，你这样强人所难真的好吗？”
夏晓云想起自己之前死缠烂打地央求时遇参加文化节，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惭愧，她摸了摸鼻子说：“事后我已经跟时遇道歉了。其实我还挺奇怪的，时遇之前是坚决不答应的，所以我也就放弃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初选那天他就抱着古筝出现了，然后就入选了。”
沈清妍微微有些疑惑，要如夏晓云所说，时遇为什么又要突然在初选那天出现，她接着问：“那他当时还说什么没有。”
夏晓云努力回忆，恍然道：“他说不想让司珺因为我成天摆个臭脸影响他心情，所以卖了司珺一个面子。”
沈清妍无语，她怔怔地瞅了夏晓云半天，慢慢拍了拍夏晓云的肩膀说：“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杀伤力强大。”
双双联手硬把时遇逼上了梁山，真是佩服佩服。
文化节的节目其实挺单调的，无外乎四种吹拉弹唱。
高一学年的两个学妹唱了一首歌后，时遇就上场了，他穿着夏季的校服，神情疏落地把古筝架好，坐在古筝前似是拨弦，可目光却望着沈清妍的方向，感受到他的视线，沈清妍也顾不上大太阳了，盯着已经被晒得微微发红的脸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用最大的力度做口型。
“加油。”
时遇微微笑了一下，他坐在炎炎烈日下，那样火热的金黄色似乎都因为他的浅笑变得无比柔和。
筝声响起淙淙如流水，消减了夏日的灼热。
锦鲤抄的曲调是那种婉转而轻扬的，用古筝弹奏显得微微哀凉。
沈清妍用心的凝视着时遇，唇畔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成语，光风霁月。
她觉得时遇弹古筝的时候是这世上最美的画卷，仿佛他就应该生在文意潇洒的魏晋，日日与瑶琴诗书相伴，不沾一身凡尘，做个青衫落拓来去潇洒的世家公子。
如果那时她与他还能有幸相遇，她一定要做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然后把他收到麾下，让他每天给她弹琴解闷，他就算不愿意也没有用，武力值高的人做主说了算。
文化节结束后，一众人搬着椅子浩浩荡荡地回了班级，沈清妍安顿好后找到时遇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时遇含笑望着她，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我给你弹琴解闷你负责保护我吗？”
沈清妍戏精上身火力全开，就差踩着桌子拿着把长剑指点沙场了，豪气冲天地说：“倾尽天下，护君无虞。”
时遇笑了笑说：“你这不是女将军，是女皇帝，还是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
沈清妍不以为意，摆摆手道：“管江山治天下太累，我还是喜欢听你给我弹古筝，过那种逍遥日子多好啊。”
是的，我没什么大志向。
只希望能够平静安然的过每一天，读一阙清词，赏一曲弦音，如果你在的话，我会每天跟你拌拌嘴，哪怕从清晨嬉闹到日暮都没有关系。
……
五月二十一号实在是个骚动的日子，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陷入了表白的狂潮。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十班学生照常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后就各自分散自由活动，沈清妍躲清闲，站在回廊下继续看燕窝里的小燕子，几天不见，几只小燕子似乎长大了不少，不停地发出明亮的叫声。
隐约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以为是时遇过来看小燕子，下意识地转身，满面笑容地准备打招呼，可入目却是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容。
程嘉行背后是明烈张扬的阳光，他个子高显得格外挺拔朝气，与时遇不同，他脸上的笑容总是率直的，藏不住任何的心思，带着少年人的一股闯劲。
“沈学霸，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沈清妍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檐角处燕窝的存在，觉得这就应该是她和时遇两个人的秘密，她靠着墙壁，笑了笑说：“这里凉快，不会被大太阳晒到。”
程嘉行挠了挠后脑勺，笑得腼腆：“怪不得你皮肤这么白。”
沈清妍觉得程嘉行是在没话找话，他少有这么藏着掖着扭扭捏捏的时候，她不太愿意这么纠缠下去，转了转眸子，淡淡道：“程嘉行，你找我什么事啊？我可不会把作业借给你抄的。”
程嘉行支支吾吾半天，笔直地站在原地，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沈清妍，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沈清妍被雷了个外焦里嫩，她“啊”了一声，怔怔地说：“程嘉行，你发什么疯？”
程嘉行告白之后，大约也是不管不顾了，脸颊发红，朗声道：“我没发疯，沈清妍，我说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沈清妍已经清醒过来了，觉得自己一定要拿出最坚决的态度来，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跟你谈男女朋友的想法，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表白真的是一件很抓心挠肝的事情，怀揣着满心的欢喜与忐忑去换一个不知成败的回答，任何人都无法做到平静淡然地面对。
程嘉行眸光飞快地暗了下去，可转瞬似乎又被某种想法点燃，带着莫名的热切，他语速有点快，语气是故作的平静，笑得有些僵硬：“是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吗？我可以改的。”
沈清妍觉得程嘉行也挺倒霉的，遇到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她摇摇头说：“你很好，可是我只把你当朋友。”
程嘉行笑得有点苦涩：“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沈清妍的态度依旧坚决：“除了当朋友，我们不会再有其他关系。”
程嘉行低下头，面容藏在光影里，好半天，他才仰起头哈哈大笑道：“沈学霸，上当了吧，我是故意来跟你开玩笑的啦，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认真。”
沈清妍觉得演戏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程嘉行明明是真诚地来向她表白，到最后却只能用这样开玩笑的方式来给这场表白画上句号，她其实理解他这样的做法，为了以后见面不那么尴尬，为了让他不那么狼狈，这么做也值得理解。
她顺水推舟，装出一副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如释重负道：“你演技太好了，我差点就相信了。”
程嘉行笑嘻嘻的，一点也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扬声道：“看来我有当影帝的潜力啊。”
沈清妍点头，深以为然道：“你肯定能当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