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妍越过时遇,走到另一排书架前,手指不停掠过书脊,她背对着时遇,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柔软的嗓音像是一曲江南小调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时遇,你还真是会顺杆爬,我的头发哪能随便让你摸啊,你知不知道在古代女孩子的头发有多珍贵?”
青丝如瀑,缠尽君心。
我不是晁采,可我在等待一个少年郎绾起我的长发。
时遇走到沈清妍身旁,侧靠着书架,眸光里流转着悠悠荡荡的笑意,声音听起来十分轻飘,可语气却是温柔而坚定的,他朗声道:“你这话是想让我对你负责是吧,没事,待你长发及腰,我便送你十里红妆。”
沈清妍听到时遇的话,瞬间瞪大了眼眶,或许是正置身于深厚的阳光中,她的脸被晒得热烫,手蓦地停在书架上一本宋词的书脊,她惊愕地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望着时遇,笑得有些羞涩与无措。
“谁要你的十里红妆。”
时遇粲然一笑:“你是不是嫌十里红妆太寒酸了,那没关系,我可比十里红妆值钱多了,你直接把我收下也行啊。”
沈清妍抿嘴轻笑,傲娇地“哼”了一声,微嗔道:“你,我就更不能收了,你这么大一个祸害,我可惹不起。”
面前的少年穿着蓝色竖条纹的白衬衫和深黑色牛仔裤,阳光的灿烈完美的交融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无比干净清俊。
时遇深深凝望着沈清妍,低声说:“你这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沈清妍一怔,反问道:“那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时遇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和沈清妍的谈话会走到这一步,不过是三言两语,他就不自知地把真心话抖搂出来了,他在犹豫,非常的犹豫,是直接表明自己的心意,还是在耐心地等一等呢?
他害怕她拒绝,这样以后他们两个人连见面可能都会觉得尴尬。
他担心她答应,在这个年纪的恋情总归是隐秘的,一旦曝光,她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他不想她受伤。
“我……”
沈清妍在时遇开口之前,就大方地摆手道:“行了,别编了,我知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不跟你闹了,我出来很久了,要回家了。”
她为自己的聪明伶俐感到些微的沮丧,她不傻,自然看得出他的犹豫,话题转移到这个份上,无论回答是或否,都会让彼此尴尬,还不如有一个人先站出来搭个台阶,让两个人都能自在这一些。
只是她为什么又难过又期盼呢……
她什么时候也这么不坦率了呢……
时遇跟着沈清妍一起出了图书馆,他们两个人要坐相反方向的公交车回家,站在图书馆的大门前,他看着面前的女孩,沉吟一瞬道:“沈清妍,你经常来图书馆吗?”
沈清妍淡淡道:“是啊,每年放寒暑假只要不补课我都会来这里,图书馆的环境好,还有很多书看,我可以泡一整天呢。”她想了想又说:“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时遇表现地很平静,垂眸道:“我看你对图书馆这么熟悉所以就顺嘴一问。”
沈清妍“哦”了一声,眨眨眼说:“时遇,你送我的那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有一串特别奇怪的数字,那是什么意思啊?”
23,25,26,4,26
那一串数字代表着什么呢……
时遇,你会告诉我怎样的答案……
六月盛夏,柳树成荫,葱郁的绿意中两道身影相对而立,忽远忽近,流转着莫名的情绪。
时遇微微垂眸,轻笑道:“带这些数字的页数上都是历年错误率最高的习题,你看我多贴心。”
沈清妍嘟嘟嘴:“如果有可能,你是不是会逼着我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啊?”
时遇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说:“我没那么残忍,顶多是辣椒水老虎凳而已。”
沈清妍吓得耸了耸肩,悚然道:“你真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后,两个人就背离着朝公交车站走去。
沈清妍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走到一半,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突然停在原地,然后魔怔似的向前遥望,路人行色匆忙,阳光炽热骄烈,她搜寻半天却不知道自己真正要找什么。
今天是六月八号,高考的最后一天,也是端午节前串休的工作日。
无数学子正在扣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也有无数人过着如常的日子。
而她,刚刚过了十七岁生日,一个平凡且普通的女孩子,站在青春的路口彷徨地前进着……
她似乎有了更多的茫然,而这些茫然是因为一个人……
端午节放假前的那一天课程,每个学生心里都长了草,空气里似乎都弥散着一种欢腾且躁动的情绪。
沈清妍倒是很平静,依旧全神贯注地听课,她对端午节那三天假期没有太大兴趣,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网上刚刚流出的高考试卷上,而且明天还要补课,轻松感没有,危机感倒是一堆,她现在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高三学生了,只是没正名而已。八壹中文網
夏晓云凑到她身边,一脸热切地讨论热度未散的高考,雄心勃勃地说道:“妍妍,我觉得顾学神肯定能考上清华北大,这样咱们五中就能突破零记录了。”
江绎也跟着一起起哄:“可不是,咱们学校最近正在评省重点,要是顾学神真的考上清华北大,肯定能给咱们学校添光增彩。”
沈清妍微笑,客观评价道:“以顾学神的能力考上清华北大应该是稳操胜券,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咱们这一届学生压力应该很大吧。”
夏晓云嘻嘻一笑道:“不是还有理科班的司珺嘛。”
她笑的那样好看,眼睛里满是莹亮的光泽,满满都是对一个人的信任与骄傲。
沈清妍一怔,笑了笑说:“司珺的确很厉害。”
如果说五中这一届有人能考上清华北大的话,非司珺莫属,就连她也甘拜下风,但她却开始注意夏晓云的态度与表现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以那个人为傲,说起那个人时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种幸福感来。
江绎摸着下巴,不甘示弱地说:“夏晓云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文科班不是还有沈学霸嘛,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夏晓云握着沈清妍的肩膀,义正言辞道:“妍妍,咱们文科班的未来全靠你了,你要争气啊。”
沈清妍:“……”
说的好像要上战场一样,太夸张了吧……
而且,真的不要对她抱有太大希望,她跟清华北大真的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一场高考,足以引爆所有话题。
未来的高三生活很可能是堪比炼狱,沈清妍却一点也不恐惧,甚至感到隐隐的兴奋与期待,浑身的血液都因之沸腾起来,障碍物越大,跨过的时候就越有成就感,而且马上就能借此去一个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征程,怎么说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吧,她也能获得向往的自由吧……
她兴致勃勃地去找慕莞然打算一起畅享未来,她记得慕莞然说过要考中央美术学院,可她找到慕莞然的时候,慕莞然似乎很不开心很苦恼。
高中课程繁重,五中时间安排的又紧,搞一搞二年级统一是八点半放学,高三就要延长到十点了,六点钟才勉强算是一天课程的结束,之后会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让学生们简单垫个肚子,以备之后长达两个小时的自习。
沈清妍觉得自己的伙食还算好的,每天中午都有自家老爸准备的色香味俱全的爱心饭盒,但这顿垫肚子的晚餐她也只能到学校周边的小店去解决,她和慕莞然最常去的就是一家汉堡店,出餐快而且物美价廉。
汉堡店人很多,两个女孩子就买了点吃的喝的回了校园坐在校园后门的大柳树下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慕莞然抱着一杯冰可乐,慢吞吞地吸了一口,瞅着遍布彩霞渐渐幽沉的天幕,轻声说:“妍妍,我要走了。”
沈清妍正在啃汉堡,她每次吃汉堡都会弄得一嘴沙拉酱,仿佛唇边长了一圈白胡子,她愕然地抬起头,瞅着哀愁的慕莞然说:“走,你要走哪去啊?”
慕莞然道:“我妈在北京给我报了一个艺考集训营,八月末就要动身,下学期我就不能跟你一起上学了。”
不懂事的时候,总觉得离别是那么无所谓,等到长大了,才知道离别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可能一次离别,这一生都不会再相遇了。
少不更事,原来是上苍给人最大的恩赐,因为无知,我们能够光明正大地说着离别不可怕,因为无畏,我们能够满怀希望憧憬着重逢的来临。
沈清妍放下手里的汉堡,轻轻拍了一下慕莞然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别这么悲观嘛,只是参加一个集训营而已,艺考之后你肯定还是要回来上课的。”
慕莞然声音发涩:“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愿意走。”
沈清妍对上慕莞然湿濡的目光,猛然发现慕莞然眼中流露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不舍、担忧、沮丧纠缠成一股深重的悲伤,那种悲伤让她的心头无端一颤。
“为什么不愿意走,是有舍不得的东西吗?”
慕莞然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一下,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怕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会不知所措,你知道一个人呆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跟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在一起,那种滋味很不好受的。”
沈清妍想了想说:“这的确是个难题,所以我决定在你去北京前这段的日子里,我一定好好关照你。”
慕莞然抖了抖肩膀,悚然道:“肯定没好事。”
沈清妍眉飞色舞道:“怎么会呢,我也就是拿着无数练习册鞭策你而已。”
慕莞然大喊:“你这个残忍的女人。”
沈清妍伸手揽住慕莞然,瞅着某个心情重新转好的人,笑嘻嘻地说:“精神一点,别那么低落,你记着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想着你的,你去北京集训,我在五中备考,我们一起努力。”
慕莞然目光融融,声音低柔:“好。”
或许离别很残忍,但如果有人惦念,终归是开心的吧。
……
端午节放假的第一天是要补课的,沈清妍和时遇照常坐在一起,课间聊起今年高考的一道地理大题,时遇却一直心不在焉的,沈清妍觉得不对劲,就开口询问道:“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时遇淡淡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马上要高三了,还没有一个目标。”
沈清妍好奇地问:“目标,什么目标?是指考什么大学吗?”
时遇笑了笑说:“大学倒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学什么专业。”
这的确是一个必须慎重考虑的事情。
文科专业本来就比理科专业范围少,又要考虑就业前景等各种问题,实在是一个难题。
沈清妍拄着头,有些苦恼地开口道:“这个问题是挺难解决的,但是没关系啊,不是还有一年嘛,总能想出办法的。”
时遇佯装无奈的样子,叹息着说:“你心怎么这么大,不知道什么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吗?”
沈清妍抱胸,扬着头说:“不是还有一句俗语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想太多那就是杞人忧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什么高考什么试题都很无趣,就心血来潮地抓着时遇的手腕看,一边看一边说:“别想这些了,马上就是端午节了,你有没有戴着五彩绳啊,哎,你手腕上怎么带着女孩子扎头发用的橡皮筋啊。”
时遇的视线似有似无地落在沈清妍的马尾上,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马尾辫已经落到了肩胛骨的位置,他淡定地回答道:“没看到喜欢的五彩绳,就随便买了个橡皮筋戴着。”
还不是怕她像上次那样头发散了又找不到橡皮筋,所以就常在手腕上戴一只橡皮筋以备她不时之需。
端午节,买五彩绳的小贩很多,而且还推出了无数的促销活动,路芳菲给全家人一人买了一个五彩绳还多出来一条,富裕出来的一条五彩绳在沈清妍手里。
她拿着五彩绳系在时遇的手腕上,笑嘻嘻地说:“过端午节嘛,总得戴一条五彩绳意思意思,辟邪免灾的。”
时遇笑着打趣:“那我是不是还要喝点雄黄酒啊。”
沈清妍轻哼一声道:“我怕你喝了雄黄酒就现了原形。”
“我又不是白娘子。”
“有你这么威武雄壮的白娘子吗?”
“……”
“……”
放假结束后,原高二的学生正式搬入逸夫楼,五中有一个传统,原高三的桌椅给高一新生使用,高二的学生必须抱着原有的桌椅艰难地搬进逸夫楼,这一举措解决重复添置新桌椅的问题,也提醒新高三的学生马上要进入一段艰难的时光。
铁质桌椅本身就很沉,身上还要背着装的满满的书包,又扛又背又推地进入逸夫楼真的不亚于红军五万里长征。
在这场长征中,沈清妍体力不济,每爬一个台阶都无比困难,周围的同学也是无比艰辛,她也不好意思求助,就只能自己听着,正苦恼的时候,一双手直接捉过了扣在一起的桌椅,身后的书包也被抢走了。
“时遇,你干嘛?”
时遇刚刚搬完自己的桌椅折返回来,他身后背着沈清妍鼓鼓囊囊的书包,手里握着她的桌椅,没好气地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来帮你啊。”
别人都是自力更生,自己有人施以援手,沈清妍觉得庆幸又有点不好意思,假模假样地说:“这不好吧,多麻烦你啊。”
时遇推着桌椅往前走,瞅都没瞅沈清妍一眼,倨傲地说:“你那天送了我一条五彩绳,我帮你就当回礼了。”
对方态度坚决且执行力太强,沈清妍就这样一身轻的在时遇的帮助下走进了逸夫楼走进了新班级,她看着时遇额头上的细汗,有点愧疚有点心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轻声说:“擦一擦吧,你头上全是汗。”
时遇也不推辞,接过纸巾擦着汗,喘息倒是很均匀,不疾不徐地说:“你说你能干什么,搬个桌椅都不行。”
沈清妍语塞:“……”
我能干的事情多了!
能吃能喝还能……
貌似她好像只能从事脑力活动,体力活动不适合她啊……
新班级的饮水机还没有安好,沈清妍就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回来,一瓶给了时遇。
“喝点水消消汗。”
时遇皱眉道:“为什么不买冰的,冰的喝起来更舒服啊。”
沈清妍慢慢喝了一口水说:“冰水对身体不好,你就凑合一下吧。”
时遇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笑了笑说:“行吧,听你的。”他顿了顿又说:“沈清妍,我们要开始新生活了。”
沈清妍侧头望着一脸欣喜的时遇,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只是附和道:“是啊,新生活。”
新生活,新征程,就这样来临了……
每个人都朝着不同的道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