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扬扬下巴,似乎在朝沈清妍讨赏,笑吟吟地说:“怎么样,这个笔名不错吧。”
“还行,反正再想一个其他的笔名实在太浪费时间,我就勉为其难用这个笔名吧。”
沈清妍表现的很无所谓,甚至没有没有多瞅时遇一眼,只是她的手指一直轻轻抚摸着桌上的纸张一角,唇角似有似无地弯起,掩饰着她淡淡的喜悦。
时遇轻轻点着桌面,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声调无奈地说:“你们这些女生怎么都爱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沈清妍一噎,继续死鸭子嘴硬:“别自以为是了。”她在心里细细琢磨言玉这个笔名,眉梢忽地一抖,表情不是十分友善地说:“时遇,我突然觉得言玉这个笔名有点问题啊。”八壹中文網
“什么问题啊?”
时遇淡淡地反问,脸上也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很不解这个笔名哪里不好,心里却是微微打鼓。
这迟钝的傻丫头不会发现了吧……
沈清妍一脸狞笑,阴恻恻地开口道:“言玉,言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我念的哪门子君子啊!?”
时遇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摸了摸下巴,一脸冥思苦想的样子,然后轻轻拍了下手掌,神情无比挣扎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实在不行你就念我吧。”
沈清妍瞠目结舌,被时遇的自恋震惊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深深吸气又吸气,克制自己在自习室对他大吼一通的冲动,压低声音用一种几乎要毁天灭地的语气说:“你算什么君子?”
时遇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在下英俊潇洒、品味高雅、德才兼备、善良宽和,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怎么看都是君子中的君子,让你对我思之念之,已经让你很占便宜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清妍实在是忍无可忍,已经开始学诸葛亮骂王朗了。
时遇无动于衷,摇头感叹道:“省省力气吧,你就算是诸葛亮,我也不会当王朗啊,你顶多是个赵括,也就能纸上谈兵。”
沈清妍挫败地趴在桌子上气的只挠桌面,声音发闷语调愤恨地说:“时遇,你大爷的。”
时遇掏了掏耳朵,似乎很是无奈,又似乎是纵容,唇角微微勾起,笑了笑说:“永远只会说这一句,你就不会学学别的话吗?”
沈清妍抬起头定定地瞅着时遇那张含笑的面容,五官就差皱在一起了,冥思苦想半天,嘟着嘴说:“时遇,我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时遇一怔,缓缓道:“哪里不一样了?”
沈清妍抓心挠肝地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揉了揉头发,苦恼地说:“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时遇淡笑:“也许是你不一样了呢。”
沈清妍指着自己,讷讷地说:“我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啊。”
时遇双手搭在桌沿,上身微微前倾,静静地望着沈清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的唇畔的笑意似是潺潺溪流,看得人心头十分熨帖,仿佛全部的心神都能够被摄走,他的声音很轻刻意放缓了说话的语速,每个字都浸染了夏日的骄烈。
“你是挺好的,但也挺傻的。”
沈清妍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恨不得直接咬时遇一口,没好气地说:“你聪明,全天下就你聪明,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时遇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沈清妍的气话,依旧保持着倾身凝视她的动作,声音轻柔的像是一阵穿帘而过的微风,低低地说:“做人的确不应该太聪明,傻人有傻福,你虽然傻,但你一定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沈清妍讪笑:“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说什么好。”
时遇澹静地说:“那你就别说了,专心写小说吧,未来的言玉大作家。”
……
升入高三后的第一个暑假,大半的时间要让给学校和补课班,剩下来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两周。
路芳菲和沈怀远出差回来,满身的风尘,两个人都不愿意进厨房做饭,所以一家人就去了楼下的烧烤店吃烧烤。
沈清妍的胃口本来就小,吃了点烤羊肉后就没有再吃下去的想法,她抱着一瓶橙汁慢慢喝着,瞅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父母,眨了眨眼睛说:“爸,妈,你们觉得我有哪里不一样了吗?”
路芳菲瞅了瞅沈清妍,皱眉道:“皮肤太干了,鼻子上还有黑头,平时让你擦点护肤水你也不听,女孩子的脸很重要的。”
沈清妍:“……”
沈怀远喝了二两白酒,明显有点上头,但意识还十分清醒,男士终究比女士粗枝大叶,他笑了笑,嗓门有点大地说:“没什么不一样啊,我闺女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
沈清妍干笑:“谢谢啊。”
回到家后,沈怀远和路芳菲就开始大肆收拾行李,等到一切收拾好,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难得的,沈家在睡前开始了一场小型家庭会议。
占主导地位的依旧是路芳菲,而沈怀远在一旁充当润滑剂,说直白点就是灭火器,防止母女两个人吵起来。
路芳菲看着是个很和顺的人,可她能从小县城打拼到大城市,又能在本市第一的会计师事务所站稳脚跟,骨子里就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强势,即使她在心平气和地跟沈清妍说话,沈清妍依旧觉得亚力山大。
“妍妍,你现在已经高三了,离高考没几天了,妈妈知道以你的成绩考个好大学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学的是文科,就业面很窄,你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
沈清妍不会傻到把自己想学文学专业的真实想法宣之于口,她要是说了,在未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的这位母上大人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主意。
她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剥荔枝,塞得满嘴荔枝肉,含糊不清地开口道:“到时候再说呗,反正还有很长时间呢,慢慢考虑。”
路芳菲依旧和颜悦色,笑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你就跟妈妈一样学会计,你一毕业就直接去妈妈的会计师事务所,我还能带你,手里的活也能分给你干。”
时遇曾说沈清妍的手笨,沈清妍不否认这一点,就比如此刻她不过是剥个荔枝就弄得满手汁水,她慢吞吞地吃完了一颗荔枝,脸上带着再平常不过的笑容,语气却是少有的坚持。
“妈,这件事情慢慢考虑吧,我现在只想安心备考。”
沈怀远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乐呵呵地说:“这不是小事,是该慢慢考虑,妍妍啊,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安心学习,好了,太晚了,洗洗睡吧。”
沈清妍手上黏糊糊的,起身朝洗手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爸,妈,你们早点睡,我再去学会儿习。”
放了假,学习的节奏可以放缓,但对沈清妍而言只是不用奋战到那么晚而已,白天做了很多张模拟试卷,晚上又复习了知识点,再厉害的学霸也会感到疲惫。
沈清妍实在是不想学习,就拿出原稿本继续写小说,她的小说已经写了七八个原稿本了,马上就要写到结局部分了,她停下笔的时候,突然想起时遇白天的时候说她傻人有傻福。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是她真的傻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她只会装傻充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逼着面对残酷的现实,能傻一天是一天吧。
沈清妍依旧是每天去泡图书馆,她每天都会坐在那个角落的位置,然后帮时遇把对面的位置占上,只是时遇这两天却越来越晚了。
……
七月的h市进入雨季,天空时常黑压压的,不知何时会降下一场雨来,难得的一个大晴天,碧空如洗,天际有白云流动。
沈清妍坐在座位上,望着对面的空位,心想时遇今天应该又要晚来了,心里莫名地有些担忧,她正低头沉思时遇这几天晚来的原因,眼前一片阴影拢过。
“你想什么呢?”
很熟悉的声音,她一边抬头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想你啊。”
时遇坐在沈清妍对面,一脸的震惊,仿佛已经戴在原地了,他慢悠悠地说:“想我什么啊?”
沈清妍心跳如擂鼓,面上却是一副坦然的神情,她顿了顿,担忧地说:“时遇,你这几天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时遇正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砖头厚的书,慢条斯理地翻开了一页,垂眸道:“嗯。”
他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似乎只是知会人一下而已,完全不肯透露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沈清妍突然有点来气,这个家伙怎么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些事扛不住就说出来啊,或许别人能帮上忙呢。
来气是来气,但她终究不忍心发火,只是耐着性子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呗,没准我能帮你的忙呢。”
时遇合上书,深深地瞅了一眼沈清妍,淡淡道:“还记得麻糬吗?”
“想起来了,是那只小橘猫吧,它怎么了。”
“它生病了。”
“很严重,对吧。”
“肾衰竭。”
沈清妍小心翼翼地问:“那麻糬现在怎么样了?”
时遇还是那副平静从容的表情,他只是清淡地回答道:“正在治疗,只是情况时好时坏的。”
沈清妍是很喜欢猫的,虽然她没养过猫,但却知道肾衰竭对于猫来说是致死率极高的一种疾病,她轻轻拍了拍时遇的手背,笑着安慰道:“麻糬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
时遇沉默了一会儿,再抬眼看沈清妍的时候,眸子里多了许多温润的微光,他轻声道:“你说的我都信。”
快到中午的时候,天气忽然转变,清空散去,乌云遍布,远处不时传来沉闷的轰鸣,是要下大雨的迹象,图书馆的苍白的灯光显得有些病态,似乎在昭示某些噩耗的传来。
时遇接到一个电话后,脸色明显的黯淡下来,沈清妍自认为察言观色的本领还不错,试探性地问:“是不是麻糬出问题了。”
“嗯,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时遇除了表情黯淡一些,眼中更多的是了然,似乎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他表现的沉默且平静。
沈清妍觉得时遇这样的平静很吓人,脱口道:“我陪你一起去。”
时遇黑洞洞的瞳孔终于起了一点波澜,缓缓道:“你要做什么?”
沈清妍一噎,眼神左右躲闪,支支吾吾半天,嚷嚷道:“我担心麻糬。”然后又弱弱地补充道:“和你。”
说完,她就拉着时遇往外面狂奔,两个人运气不错,出门就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时遇报完了宠物医院的具体地址,司机师傅就驾车去目的地,沈清妍坐在后座的另一边,目视前方,神情隐隐有点强作镇定。
“沈清妍,你紧张什么?”
沈清妍神色淡淡:“我是担心麻糬。”
时遇的语气轻轻的,车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有细细的雨丝星星点点的落在车窗上,狭小的车厢内,他的脸色显得格外昏明。
“麻糬会没事吧?”
沈清妍见过很多样子的时遇,毒舌的,傲娇的,清贵的,优雅的,温柔的,无论那一面都是非常吸引人的存在,可是此刻,他表现的十分平静。
平静是内敛的坚强,不动声色,却如穿云裂石的波涛一样澎湃有力。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这说明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任何安慰也没办法缓解他此刻的难过。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时遇侧眸深深望着沈清妍,却没有说一句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到达宠物医院的时候,细雨已经蔓延成小雨,落在身上浸着微薄凉意。
时遇一进门就跟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进了诊室,沈清妍就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医生说的那些话里夹着不少专业术语,她听不明白,但她听清了一个词,安乐死。
诊室瞬间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她望着时遇,他依旧平静,只是眼中平添了几分决绝,她听见他用清晰而缓慢地声音说:“我同意。”
时遇看着医生,平静而坚决地说:“我想亲眼看着麻糬走。”
医生同意了。
橘猫都比较大,可麻糬在橘猫中算是小不伶仃的一只,它的叫声很微弱,眼睛半睁着,被时遇抱在怀里,显得格外乖巧。
沈清妍从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即使是几年前爷爷离世,她也不过是去老家见了最后一面,然后就被老人家催促着回到市里备考,可是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地见识到了死亡。
透明的液体顺着针管流入一个小小生命的体内,然后麻糬就这样平静地回到了喵星。
整个过程无声且肃穆。
时遇抱了麻糬很久,最后是医生将麻糬装进了一个纸箱中带走。
离开的时候,外面在下着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
雨下的太大,车不太好打,幸亏最近天气变幻无常,所以沈清妍随身都带着雨伞,撑伞的人是时遇,两个人在雨幕中走着,像是被隔绝了一般。
沈清妍轻声说:“时遇,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这样会好受一些。”
时遇停下脚步,侧身望着沈清妍,眉目清隽温和,他顿了顿说:“麻糬身体很弱,自从上次它得了肠胃炎后,我就一直把它带回家养,很奇怪,才相处了三个多月而已,他回到了喵星,我真的很难过,可是我在同意医生执行安乐死的时候却很决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沈清妍伸出手拍了拍时遇的肩,摇摇头说:“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了,你尽力了,你不能把所有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有些事物是注定留不住的。”
时遇的眼眸似乎被烟雨淋湿,瞳色越来越深,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留住我珍爱的事物,我不想后悔,沈清妍,我一直想对你说……”
“小心。”
沈清妍握住时遇的肩膀,直接将他和自己的位置掉了个个儿,那辆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溅起的巨大水波全都淋在了她的身上,她今天穿着的是一条白色一字肩长裙,被灰黄色的雨水一淋完全湿透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