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漫长而凛冽,晴天却偏多,雪光日光交汇在一起倒让短促的白昼显得无比辉映。
沈清妍慢吞吞地从出租车上下来,离开温暖的车厢冷空气透过口罩进入鼻腔空腔,她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静静望着面前这间隐匿在居民楼里的中医馆。
她的咳嗽一直不见好,中药西药吃了一大堆,可情况还是没什么改善,她只好放弃周日的补课专门请假来求医。
“但愿这位老中医可以解救我。”
沈清妍默默的念叨着,神情也是无比的视死如归破釜沉舟。
路芳菲紧跟着下了出租车,一边拉着沈清妍进了中医馆一边说:“这间中医馆还挺难找的,妍妍,邱大夫真在这里出诊吗?你同学给你的信息可信吗?”
“酒香不怕巷子深,妈,你放心吧,我那个同学很可信的。”
沈清妍嗓音嘶哑,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可她的态度却是很坚决。
中医馆布置完全是中式风格,雕花窗棂,圆形拱门,一檐一角都透着雅致古风,墙壁上挂着几幅画卷,上面画着的草木似乎都是草药,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中药味道,并不是那种浓重的苦涩气味,而是一种草木独有的甜香与清新。
路芳菲挂完了号,就在导诊的引领下带着沈清妍进了诊室,坐诊的是一位老中医,虽然头发花白但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内蕴神光,脸上的笑容也很和蔼。
“邱大夫,您好。”
路芳菲通过自己的人脉打听到了这位大夫的一些具体情况,坐堂的大夫姓邱名柏舟,年过古稀,中医国手,擅长治疗顽疾,可谓是医德双馨,只是这位老中医退休后就很少出诊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沈清妍完全不同于路芳菲的礼貌问好,她的注意力都被坐在桌前的人吸引了,她嗓音嘶哑却没办法掩盖上扬的声调。
“时遇,你怎么在这里啊?”
她没把“你为什么没在补课”这句话说出来,路芳菲还在场,她可不想让自家这位爱操心的母上大人想入非非。
时遇慢吞吞地抬头望着沈清妍,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很吃惊,仿佛没有想到自己会跟她遇见,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淡淡道:“来中医馆当然是看病啊,我最近失眠来找邱爷爷调养一下。”
沈清妍瞅瞅时遇再瞅瞅桌前仙风道骨的老中医,突然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她轻咳一声,温声说:“时遇,你认识这位爷爷啊。”
时遇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瞅着沈清妍:“要是不认识会推荐你过来嘛,邱爷爷虽然退休了但他可是国手,他一出手包你百病尽消。”
沈清妍觉得自己真是病傻了,竟然忘了时遇是那种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他推荐给她的医生,自然是熟识可靠的。
没错,她拉着自家老妈绕了大半个城来这间中医馆求医就是听了时遇的建议,那天时遇给了她这间中医馆的地址和邱大夫的出诊时间,而她一点也没有怀疑地就接受并实施了他的建议。
“这还用你说,邱爷爷一看就是特别厉害的中医。”
邱柏舟笑得很和蔼慈爱:“小姑娘眼光不错,爷爷必须得把你治好。”
沈清妍乖乖伸出手让邱柏舟把脉,又照着吩咐伸舌头陈述病情,她这厢忙着求医,那边路芳菲已经开始和时遇进行友好会谈了,谈话内容听得她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路芳菲一边表示感谢一边含蓄的试探:“时遇啊,谢谢你把邱大夫出诊的地址时间给了妍妍,要不然我们怎么遇到这么好的中医,你真是费心了。”
沈清妍:“……”
完了,是路女士的笑里藏刀攻击……
时遇微微一笑,礼貌地回答道:“就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和沈学霸是同学啊,而且您之前也帮过我,这是我应该做的,还有不止我一个人费心,夏晓云、江绎和盛子懿他们也都很关心沈学霸的身体,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沈清妍:“……”
少年,在路女士的镭射眼扫视下还能对答如流不露怯,好样的,给你竖个大拇指。
邱柏舟第二次摸了摸沈清妍右手的脉后,笑容沉静地下了诊断:“小姑娘,你这体质很敏感啊,气滞血瘀,还有肺火,要不针灸一下吧,这样好得快。”
“这样啊,那就针灸吧。”
沈清妍虽然心里很怂,但答应的还是很爽快。
邱柏舟写好药方递给路芳菲,淡淡道:“这药是你们拿回家自己熬,还是在这里熬?”
路芳菲思考了一下说:“我们拿回家熬。”
邱柏舟道:“行,那您就去交款吧,我带着这小姑娘去诊疗室,诊疗室就在隔壁,您交完款就可以过来。”他垂眸看着紧张的都快同手同脚的沈清妍,笑得慈爱道:“没什么大事,爷爷手法很好,我针灸不疼的。”
沈清妍干笑:“爷爷我相信你的水平。”
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的胆量……
路芳菲去交款,沈清妍就被邱柏舟带着进了隔壁的诊疗室,诊疗室不大,中央摆了两张床,中间隔着一道蓝色窗帘,沈清妍看着病床就头大,一想到马上要被扎成刺猬就浑身打哆嗦,正自我安慰的时候,时遇已经率先躺到了一张床上。
“时遇,你干什么啊?”
时遇躺在床上,微微仰头抬眸望着站在一旁不动弹的沈清妍,语气云淡风轻:“针灸啊,邱爷爷说我的失眠不用吃药,稍微针灸一下就可以,先来后到,要针灸也是先让我来。”
沈清妍是能拖就拖,看着时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那样肃然起敬,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求之不得地说:“你先来,你先来,我不会跟你抢的。”
邱柏舟看着两个正在斗嘴的小辈忍不住一笑,轻轻拍了拍躺在床上的时遇的脑袋,朗声说:“小遇啊,你可得好好打个样。”
时遇表现的很淡定:“邱爷爷,你也得好好展示你的针灸技艺,别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
“臭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邱柏舟对时遇的不信任予以了还击,在沈清妍的注视下给时遇的两条胳膊和脑袋上扎了无数根锃亮的银针,事实证明,时遇是个硬气的,全程一声不吭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清妍看得目瞪口呆,联想自己身上扎了那么多针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她估计会立刻晕过去吧,磨磨蹭蹭地躺上床,她就抬头朝交完款进来诊疗室的路芳菲求救。
“妈妈,我们能不能不针灸啊。”
路芳菲皱了皱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刚才答应的不是很痛快吗?怎么现在掉链子,老实躺着,人家邱爷爷都不嫌给你扎针麻烦。”
邱柏舟一边把蓝色窗帘拉上一边开口道:“小姑娘,把衣服撩开小腹上要扎针,小腿和脚上也得扎。”
诊疗室成了两个分离开的空间,一边是时遇一边是沈清妍,气氛却截然不同,一个不动如水一个兵荒马乱。
沈清妍今天穿的是裙装,她乖乖把衬衫下摆撩开露出自己的小腹,又脱掉了袜子和打底裤暴露出自己的腿脚,然后定定看着邱柏舟手里的银针,咬了咬牙说:“来吧,扎吧。”
蓝色窗帘后传来一道轻轻的笑声。
“沈清妍,邱爷爷针灸一点也不疼,你也不要太紧张。”
路芳菲道:“就是,你看看人家时遇。”
邱柏舟的针灸手法确实出众,只有扎到几个穴位的时候才会有痛感,沈清妍从头到脚差不多扎了二十根银针,针灸的整个过程都在鬼哭狼嚎,她全身麻酥酥的躺在床上一脸的悲痛。
“我感觉自己要升天了。”
路芳菲无奈地叹气:“好了,已经针灸完了,老实躺着别乱动啊。”
邱柏舟收拾好针灸用的器具就离开了诊疗室,隐隐能听到他的自言自语。
“吓死老头子了,我行医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看见有人针灸能喊成这个样子。”
沈清妍:“……”
面子里子全丢没了……
路芳菲出去接电话,诊疗室里只剩下可怜的两小只。
“沈清妍,你不会哭了吧?”
帘子后传来时遇低回的问询。
沈清妍扭头望着床侧的那道蓝色帘子,上面映着一道暗沉的影子,她闷声道:“我才没哭。”
时遇似乎笑了一下,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帘子,低声说:“你就是喊的声音比较大而已。”
针灸果然很有效,沈清妍此刻已经开始犯困了,但又不太愿意在陌生的环境入睡,她望着帘子后那道身影想了想说:“时遇,我听我妈说邱爷爷是相当有名的中医,退休之后就基本不出诊了,你是怎么跟邱爷爷认识的啊?”
“邱爷爷跟我外公是好朋友,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找他。”时遇听出沈清妍声音中的倦意,他的目光似乎越过帘子后落在了沈清妍身上,低声说:“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沈清妍迷迷糊糊的,却还不忘记问东问西:“时遇,你为什么会失眠啊?”
帘子后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时遇知道沈清妍肯定已经睡着了,他微微一笑轻声说:“不失眠怎么遇见你啊。”
知道你会在今天这个时候来就医,想知道你的情况所以特地守株待兔。
我想第一时间知道跟你有关的事情……
中医博大精深,针灸威力强悍。
沈清妍的咳嗽渐渐减轻了,晚上也不会觉得胸闷气短以至于彻夜难眠,或许是身体在自行恢复,她最近十分嗜睡,困劲上头的时候仿佛站着都能睡着,熬到快周五的时候她就坚持不住了,上午最后一节语文课她一不小心就靠着墙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语文老师阮柔就站在她面前了,她只好老实站着挨训。
“沈清妍啊,你一向是最认真听课的,你怎么也上课睡觉了呢。”
“是,语文是母语学科,所以不被重视,但也不能忽视啊。”
“你最近几次小考都不算理想,你得好好努力啊。”
“……”
语文课的最后几分钟都被沈清妍独家占有了。
午饭的时候,时遇看着干盯着饭盒不动筷子的沈清妍,低声说:“觉得委屈了。”
沈清妍“嗯”了一声,闷闷地点了下头,又慢慢地摇了下头,轻声说:“我很委屈又觉得自己活该,谁让我在语文课上睡着了,还好死不死地被老师抓个现行。”
即使事出有因,但有些错误是不能更改的。
可奇怪的是总希望有人能够理解自己,知道自己不是故意犯错误的。
时遇轻轻揉了揉沈清妍的发顶,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委屈的话就抱怨几句,我听着呢。”
沈清妍夹了口青菜送进嘴里,因为吃中药几口,青菜的味道淡而无味,她没心情抱怨,皱皱眉难过的说:“真讨厌,现在连吃饭都不尽兴,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时遇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沈清妍的饭盒里,耐着性子安慰道:“你再忍忍,等你病好了,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沈清妍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时遇,表情说不出的可怜与沮丧,她哑声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好啊,从我生病到现在都过了快一个月了。”
她从十一月初生病,到现在都快冬至了,还是没好利索,她甚至觉得这场病估计得到开春才能大好。
时遇微笑道:“你这不是已经见好了嘛。”
沈清妍蔫头耷脑地叹气道:“等我这病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时遇也知道沈清妍最近心情很不好,一是生病身体不舒服,二是她看着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其实骨子里还是很好强的,最近耽误的课程有多,她着急上火也正常,但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少女啊,你要有斗志,要燃起你的小宇宙。”
沈清妍怒视着时遇,没好气地说:“我还天马流星拳呢。”
时遇一副好心没好报地凄惨模样,翘着嘴角说:“你现在是不是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特别想揍我一顿啊。”
沈清妍非常诚实地回答道:“我有这心没这力啊。”
时遇宁可被沈清妍揍一顿,这样至少说明她还有反抗心思,这样心灰意冷的样子才让人担忧,他强硬地抬起她的脑袋,拿着一支笔直接把她的额头当了白纸写写画画,然后他静静看着她的脸,心满意足地下了结论。
“你现在这个样子可顺眼多了。”
他还不忘拿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给沈清妍当镜子,
沈清妍扒拉开时遇这个幼稚鬼,看着手机摄像头里的自己头顶简直要冒火了,她的头上居然用黑色圆珠笔写了斗志两个大字,立刻怒发冲冠道:“时遇。”
时遇大摇大摆地开口道:“我在呢,找我有什么事。”
沈清妍笑得阴森森的,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干掉你!”
三分钟后……
时遇看着手机摄像头里自己的尊荣,突然理解了自食恶果四个字的含义,一旁的沈清妍正拿着湿巾擦额头,斗志两个字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看不出痕迹,倒是他的脸被化的花里胡哨,鼻头被涂黑了,脸颊两侧画着胡子,额头上还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
“真是宁得罪小人,不能得罪女人啊。”
沈清妍瞪着时遇那张大花脸,瞬间心花怒放心胸开阔了,她得意洋洋地说:“不错不错,思想觉悟很高嘛。”
时遇也不在乎自己这张脸了,一只手撑着下巴,笑了笑说:“值啊。”
沈清妍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时遇道:“舍我一张脸,换你展笑颜,非常值得。”
沈清妍一怔,低声说:“搞了半天你就为了哄我开心。”
时遇淡笑:“不然以为呢,我可是把自己的脸都搭上了。”
沈清妍抽了抽嘴角,递给时遇一张湿巾,温声说:“行了,别贫了,把脸擦擦。”她顿了顿又说:“你为了哄我开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时遇拿着湿巾慢慢擦脸,原本的模样逐渐显露出来,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笑得微微弯起,有些耍无赖地说:“非也非也,我这叫万死不辞。”
为你欢颜,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