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妍将时遇送的礼物小心收到书包里,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到了车站,因为是工作日,车站里只站着他们两个人,她笑望着少年,轻声道:“时别扭,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时遇的眼睛亮的宛如夜空中的星子,他轻轻刮了一下沈清妍的鼻头,低声道:“你这是在告诉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吗?”
沈清妍捂了下了脸,歪着脑袋凝视着时遇,颇有些小女孩的娇气泛滥的样子,慢悠悠地说:“也代表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啊。”
时遇一怔,面前的女孩眼中满是粲然的流光,细长的秀眉微微上扬,仿佛一枝盛开在暖阳下的明艳蔷薇。
她的美丽一向温柔内敛,可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女孩也生出了无可比拟的婉转风情。
“妍妍,你还真是学坏了。”
他明明是在喟叹,可语气和神情却是如潮水般汹涌的欢悦。
沈清妍踮起脚尖,伸手拦住时遇的脖颈,将身体更加贴近他,与他四目相对,贴在他的耳廓,一字一顿道:“那我要是不对你使点坏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你这一番评价?”
时遇予取予求道:“我任你处置。”
公交车缓缓驶入,粗粝的摩擦声似乎引起了空气的轻微震动。
沈清妍侧头,蜻蜓点水般地在时遇的左侧脸颊印上清浅的一吻,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而羞涩。
“那个,我已经给你盖章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们高考结束第二天见面。”
时遇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回答了一个“好”字,他怔忡地望着飞速奔向公交车的沈清妍,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手指轻轻拂过她刚刚亲吻过的脸颊,有些傻气地浅笑了一下。
第一次的吻啊,本来该他主动的啊……
沈清妍坐在公交车上,捂着自己发热的脸颊,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大胆的一天,但是胸膛里雀跃跳动的心在告诉她,这样做很好,而她也本该这样做……
纵情少年时,但求不遗憾。
……
二零二一年三月末,刚刚过了年关,风中依旧渗着森冷的寒意,路边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年关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欢腾的气息还停留在空气中,连街道也显得微微寥落,整个h市仿佛被一种低沉的静默所笼罩。
沈清妍坐在公交车上,侧头望着飞掠而过的建筑物,车窗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映得充满西方风情的建筑模糊而朦胧,她抬起手指在覆着雾气的车窗上涂鸦,很快一个简单的笑脸便出现在了车窗上。
她心里突然有片刻的空茫,过去的一年受到新冠肺炎的影响,很多企业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好在她工作的律所并没受到什么影响,今年是她成为执业律师的第二年,时光一晃就过了七年,再有几个月,就到她二十五岁的生日了。
原来日子可以过的这么快,生活可以如此机械而重复……
下了车,步行一百米左右后,沈清妍刷卡进了一幢写字楼,电梯里挤着不少上班的人,她工作的律所位于这幢写字楼的十一层,如常进了律所,她现实跟前台的行政小姐姐打了个招呼,笑着问道:“小茹,今天有当事人来访吗?”
前台的行政小姐姐全名张茹,年纪是整个律所最小的,但办公能力却极强,所里的同事都叫她“小茹”。
张茹翻开一本来访记录册,笑了笑道:“清妍姐,今天文创集团的法务会来所里跟你对接一个收购案,还有之前那个交通肇事案的伤者家属也会对二审上诉提出一些更具体的诉求,暂定就这些了。”
沈清妍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如果有当事人预约明天来访,麻烦帮我把会面时间安排在上午,我下午要去开一个庭。”
张茹一边认真地记录下沈清妍的工作安排一边说:“清妍姐,我听说你过年七天假期都在工作,你也太拼了。”
沈清妍耸耸肩,俏皮一笑:“没办法,谁让我是工作狂啊?”
张茹捂着心口一副受不了的模样,颤声道:“清妍姐,你可别这么对我笑,杀伤力太大,你这一笑,让我想变成个男的,然后跟你好好谈一场恋爱。”
沈清妍道:“别太迷恋我。”
张茹努努嘴道:“清妍姐,你真是太坏了。”
……
沈清妍的工位临窗,桌上除了办公必要的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唯一自有的物件就是一盆小小的多肉绿植,她打开电脑投入到编写合同的工作中,身边的同事也陆续落座,快到十点的时候则被叫到了律所主任的办公室里。
她先是礼貌地朝主任点头示意,然后才在主任对面坐下,笑了笑道:“主任,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她工作的律所是h市的顶尖律所之一,名为善治律所事务所,坐在她对面的这位律所主任,姓高名强,人如其名,专攻民商事的诉讼或非诉讼案件,是业内能力极强的律师之一,也是他把她招进了律所。
“小沈啊,政法大学要派应届毕业生来咱们律所实习,你周三的时候去对接一下相关人员名单,也顺便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能够吸纳到咱们律所来。”
高强长着一张笑面,脸色微黑,体态偏胖,在庭上雷厉风行,在私下却和善可亲。
沈清妍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她顿了顿又说:“主任,这次来的实习生能不能让我挑选一下?”
高强是亲自把沈清妍招进来了,这一年来,沈清妍也没有辜负他的厚望,工作干得很出色,完成了好几个大案子,认识她这么久,他还没听过她抱怨或者是提要求,他心底微微惊讶。
“小沈啊,我本来也是要给你配个助理的,毕竟你最近手头工作实在太多,你是打算找个能力强上手快的助理吗?”
沈清妍轻轻摇头道:“不是,工作和学习都是次要的,我是希望找一个脾气秉性相合的实习生来当我的助理。”
高强还以为沈清妍会提什么过高的要求,闻言,不动声色地一笑:“这个要求肯定是没问题的,要是两个人性格不合,这工作也干不好啊。”
沈清妍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再多言语,态度谦顺地说:“那主任,我就回去工作了。”
高强应道:“行了,你去忙吧。”
沈清妍走出主任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望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一行行黑色方块字,一种熟悉而抗拒的疲惫感在心头缓缓地洇开,她早已习惯这种感觉,只是还做不到释然地忽视。
……
周三,沈清妍直接提了外勤申请,起早去了h市的政法大学,一个上午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她一个一个面试了要去善治律所实习的应届毕业生,都是很优秀的学生,就连面庞都透着一种无畏的朝气。
等到一切工作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可她却不觉得饿,想着现在这个时间赶回律所也来不及了,索性就在校园里散步,今天的太阳很好,阳光打在身上找的人暖洋洋的。
她只顾低头走路,等到停下脚步的时候,却是被人叫住,转身回望叫住她的人,心头不由一动。
“子懿?”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久别重逢后的不可置信。
盛子懿走到沈清妍面前,手里还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籍,见到沈清妍也是一脸惊喜的表情,她走上前,笑道:“我们好久没见了。”
沈清妍仔细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盛子懿,恍惚中回忆起了那段旧时光,可这位故人却与自己记忆中的影像完全不同,面前的女子剪了清爽的短发,额前的刘海轻轻遮掩着她的额头,脸上化了淡淡的妆,浅粉色的羽绒服配着休闲的牛仔裤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完美的身形,整个人散着温婉知性的气质,仿佛那些天崩地裂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在她身上,又仿佛她早就走出阴霾迎来了新的生活。
“子懿,多年不见了啊,你现在有空吗?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小聚一下。”
“好啊,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咖啡厅,我带你去啊。”
“你安排就好。”
盛子懿推荐的咖啡店果然不错,整体风格都是那种复古的英伦风,环绕音响里放着悠扬的钢琴曲,盛子懿点了杯美式咖啡后,就笑吟吟地望向了沈清妍。
“妍妍,我记得你不喝咖啡,要不给你点一杯柠檬茶?这家咖啡店的芝士蛋糕也很好吃。”
沈清妍笑了一下,没有异议道:“那我就听你的。”
茶点还没有上来,两个人就开始聊天。
沈清妍以为本来是自己要先开始谈话的,可是先说话的人却是盛子懿。
“妍妍,那年高考你一定考上北京的大学了吧?哪所大学?学的又是什么专业?”
沈清妍笑了笑说:“是啊,我最后被中国人民大学的法学系录取了。”
盛子懿拿起刚刚被服务生端到桌上的美式咖啡,慢慢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说:“很好的学校也是很好的专业,我本来以为你会选择文学系,毕竟你那么喜欢文学。”
沈清妍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块芝士蛋糕送进嘴里,浓厚的芝士味道在舌尖漫开,她神态从容,仿佛这个遗憾并不在意又或是早已释怀,淡淡道:“当年我填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都是文学系,本来以为稳操胜券,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被调剂到法学系了。”她顿了顿,抬眸望着盛子懿,温声道:“一直都在说我多没意思啊,子懿,这些你过得怎么样?我看你可是过得很不错啊。”
盛子懿道:“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比你晚一年高考,然后考上了本市的政法大学,没兴趣去工作就考研本硕连读了,我学的是法语系。”
沈清妍微微一笑,很是羡慕地说:“还是你自在,哪像我,已经是个打工人了,成天忙的焦头烂额。”
本市的政法大学也是重本大学,本硕连读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可见盛子懿是下了苦工的。
盛子懿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仔细打量了一下沈清妍,静静道:“那你现在是在律所工作吗?”
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女士西装,里面的雪纺衬衫在胸前还系着一个蝴蝶结,她未经烫染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脸上没有半丝妆容,除了耳垂上一对水钻镶嵌而成的五瓣花耳钉,便再无多余修饰,即使这样简素,依旧掩不住她耀目的丽色。
沈清妍回答道:“毕业后就回了本市,又按部就班在律所工作,从实习律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执业律师,今天我来你们学校就是看看要到我们律所实习的应届生是什么水平的。”
盛子懿总觉得沈清妍哪里不一样了,但她一时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只是单纯觉得沈清妍的情绪变化过于平淡了一些,甚至带着些寂寥的感觉,她问:“那你跟时遇呢?”
沈清妍情绪依旧没什么变化,专心吃着眼前的芝士蛋糕,一副被美食折服的样子,她漫不经心道:“分开了,就这么简单。”
盛子懿是个聪明人没再多问,只是笑着转移话题:“果然是当律师的人,说话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以后我要是打官司肯定找你当代理律师,记得给我打个折。”
沈清妍慢悠悠道:“我的律师费还挺高的。”
这是实话,鉴于刚成为执业律师的第一年太拼,她不出意外地接了几个大案子,然后顺利打开了知名度,她的律师费在同辈人中算是丰厚的了。
盛子懿突然一笑,眼睛多了些许绵长而悠远的怀念,低声道:“想想咱们高中那会儿,再看看现在,才发现时间过得原来这么快。”
沈清妍不经意地低头,恰好瞥见盛子懿的手机上来了一条微信,而手机屏保则是一张盛子懿与另外一个男生的合照,那个男生五官端正算不上出众,只是看着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带着一种淡淡的书卷气。
“子懿,你这是谈恋爱了?”
盛子懿大方承认道:“是啊,我现在的男朋友跟我同系,也是本硕连读,只不过他比我大了一届,我们相处的很好。”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让自己从某种遥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脸上的笑意平和温柔:“我总不能让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沈清妍心道,虽未吊死,但却一直没有忘记那棵树吧……
三月时节,天依旧黑的很早,等到两个人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
盛子懿回校园,沈清妍就直接打车回了家,出租车最终在一处新建成的高档小区停下,她先是绕道去了一家平日里常去的餐厅打包了一份鸡汤面,然后才慢慢往小区走。
天已经完全黑了,晚间的风变得更加清寒。
快走到小区大门口的时候,她远远就看见一处店铺前乌泱泱地挤了一堆人,本打算绕路走的时候,微微一抬眸就看见了那道阔别已久的身影。
时遇,时遇,时遇……
这个名字研磨着她的心,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透过人群的空隙看见了他的侧脸,仍旧是被造物主眷顾的英俊,只是眉间平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稳重与深沉,他正在给树下一只满身是血的小狗做急救,神情认真严肃,清寒的早春时节,他额头似乎还浸着汗。
有汽笛鸣响在耳畔想起,她看着他把浑身是血的狗狗放进了车厢,他似乎是不经意那般往人群中望了一眼。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放松,自己戴着口罩,身前又有一位高大的男士完全挡住了她。
那个曾盘踞在她心尖的人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仿佛一骑绝尘。
回到家中,沈清妍吃掉那碗微微有些坨掉的面条,简单洗漱后,坐在书房的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脑袋里一片空白,就是不知该写什么好。
虽然大学没有被文学系录取,但她一直坚持写作,在网文圈内也算是个名作家,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就是用她出版的第一本小说的版权费买的,因为她更喜欢一个人独居,毕竟她也是个成人了。
犹豫许久,她终于在文档上写了一句话。
未及百年身,回首尽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