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和童童爷爷奶奶见面的地点是童童一家所住的小区,沈清妍也曾去过几次,原因是曾有一位当事人投诉小区邻居扰民,一怒之下两家就闹上了法庭,而她就是原告方的辩护律师。
车子缓缓行驶在马路上,周遭是穿流而过的各种私家车,h市虽然是一个二线城市,但人口也是很多的,随着这几年经济发展,私家车也越来越多,路况也不是很好,好在今天是周六,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堵车。
时遇开车很稳,一点也没有颠簸的感觉,遇到一处红灯,车子缓缓停下,他趁着这小小的空档侧身望着后座的沈清妍和枕在她膝头睡得正熟的童童,笑容柔和,眸光幽淡。
“童童是真的很喜欢很信任你啊。”
沈清妍扬起嘴角,有些骄傲地说:“那是理所当然的,我长得这么好看,每个人见了都会喜欢。”
时遇低声一笑:“这是不是叫颜值即正义?”
沈清妍眼中似有雾霭弥散开来,可面前人的笑容却像雾中花一般温柔的不可思议,她跟时遇重逢以来,也不过见了两三面,而且说不了几句就会散场,这样的笑容还真是久违了。
她的手轻轻摸了摸童童的额头,垂眸道:“老天赏饭吃,我也没有办法。”
时遇开着车继续朝目的地前进,七年了,眼前的沈清妍已经从青葱少年变成成熟女子了,她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更好地与这个世界相处,也更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思了。
他说:“你天生就该被优待珍惜。”
沈清妍其实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虽然决定了不再跟时遇有什么交集,可每次他找上她的时候,她又无法推辞他的请求,诚然,他的请求是郑重而严肃的,但她也未免太过心软了吧。
有些话,真应该说清楚才对。
她错开话题:“童童之后会交由他的爷爷奶奶抚养吗?”
时遇“嗯”了一声,淡淡道:“童童的爷爷奶奶住在北京,两个人都是北大的教授,把童童交由他们抚养是最好的。”
沈清妍一怔,心想,童童一家子都是高智商的天才啊。
她顿了顿,笑着问:“那这样说来,童童的爸爸也是北京人了,那他怎么千里迢迢地跑到这样一个二线城市。”
时遇依旧开着车,双目直视前方,仿佛是轻轻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些莫名而悱恻的情绪,温声道:“因为爱情。”
沈清妍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两眼放光道:“一定是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时遇见沈清妍难得这么有热情,一五一十解释道:“童童的爸爸妈妈是在伦敦大学的校园里认识的,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可是物理系最优秀的学生,才子佳人又朝夕相处,也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因为童童的妈妈是本市人,所以童童爸爸就跟着童童妈妈在本市定居了,算不上多轰轰烈烈。”
沈清妍捧着脸颊,颇有些神往道:“但也很美好啊,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女人远离故土亲人守在她身边,说明这个男人一定很爱那个女人。”
时遇语气清淡,温声道:“不止很爱,而且是这辈子只认准了一个人。”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一处高档小区前,时遇停好车,就下车给沈清妍开车门,沈清妍抱着还在睡得童童下了车,动作小心而缓慢,低声道:“童童的爷爷奶奶呢?”
时遇指了指不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两道黑色人影,说:“那就是童童的爷爷奶奶。”
沈清妍抱着童童朝前走去,脸上的笑容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得体而礼貌:“走吧,我们去迎迎两位长辈。”
时遇一怔,想了想说:“要不我抱着童童吧。”
沈清妍摇头:“不用,别再吵醒他了。”
两个人朝前走去,终于跟童童的爷爷奶奶碰了面,面前的两位长辈看起来都很年轻,并没有六旬长者的老态,只是面容憔悴的厉害,两个人都穿着肃穆的黑衣,显得格外沉重。
时遇全程负责跟两位老人交流,沈清妍就服从安排,抱着童童进了小区,最后回到家才算放心,她照着童童奶奶的指引把童童抱紧了他的卧室,小心将他放在床上又帮他把外衣和鞋子脱掉,最后给他盖上被子才退出了房间。
她望着面前的两位长辈,微微鞠了一躬表示尊重,礼貌道:“童童的爷爷奶奶,你们好。”
童童的奶奶脸上虽然有着岁月的细纹,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气韵风采,她眼角泛红,既没有掩饰悲伤也没有让悲伤泛滥,柔声说:“沈小姐,谢谢你这几天照顾童童,真是麻烦你了。”
沈清妍瞅了眼时遇,心知肯定是他把这件事情告诉童童的爷爷奶奶的,她望着童童的奶奶,温声道:“没什么麻烦的,童童很乖,而且我真的很喜欢他。”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递给童童的奶奶,眸子里有不舍也有祝福:“这是我送给童童的礼物,还请您代我转送给童童。”
童童的奶奶下意识地推拒:“不行,怎么能收你的礼物。”
沈清妍握住童童奶奶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您一定要收下。”
童童奶奶眼角泛红,似乎低低叹息了一声:“沈小姐,你和小时真是好孩子啊。”
时遇将童童的衣物归置好,又跟童童的爷爷奶奶叙话几句,才跟沈清妍一同离开,出了居民楼往小区门口走的路上,他侧眸望着有些失神的沈清妍,安慰道:“以后总能有机会再见到童童的。”
沈清妍笑了笑,说:“我知道啊,就是有些舍不得而已。”
时遇道:“既然这么舍不得,怎么不等童童醒了,好好跟他告个别。”
沈清妍依旧微笑,表情里多了些无所谓的感觉,只是这种无所谓太过虚浮,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告别本来就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时,何必自找苦吃,再说了,我这人嘴笨不太会说话,尤其是告别的话。”
时遇一点也不在意沈清妍自相矛盾的解释,对于她故作的从容潇洒,他并不感到意外,换了个话题道:“你送给童童的礼物是什么?我看很贵重啊。”
沈清妍露出肉疼的表情,龇牙咧嘴道:“一把纯金的长命锁,花了我五千大洋呢。”
时遇忍不住一笑:“你还真是大手笔。”顿了顿,又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小富婆。”
沈清妍停下脚步,歪着脑袋颇为俏皮地瞅着时遇,上下打量着他,似是打趣道:“那也比不过你这个大富翁身家雄厚啊。”
时遇瞳孔一缩,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笑容还是跟他记忆中一样明丽美好,明明是已经初具风云的妙龄女子,可在他眼中,她仍是那个穿着一身普通校服扎着马尾素面朝天偶尔会对他撒娇使坏的那个青葱少女。
他有一瞬间的恍然,慢慢扯了扯嘴角,笑着说:“我的身家又不是给自己攒的。”
沈清妍有点发懵,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直起身子依旧笑的没心没肺:“你自己的身家爱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她突然叫了一声,苦着一张脸道:“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时遇也有点紧张,淡淡问:“忘了什么事情啊。”
沈清妍苦着一张脸,颇为无奈地说道:“我忘了问童童的大名了。”
时遇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被沈清妍的一惊一乍弄得发笑,轻声说:“季寒舟。”
沈清妍皱皱眉:“什么?”
时遇好脾气地继续解释道:“季寒舟,童童的名字。”
“具体是哪些字?”
“四季的季,寒冬的寒,风雨同舟的舟。”
“纵是凛冽寒冬,也必风雨同舟,真是一个饱含爱意的名字啊。”
“你想的太浪漫了,童童的爸爸姓季,妈妈姓寒,他们两个确定关系的时候又是在船上,所以就给童童取了这个名字。”
沈清妍干笑:“果然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时遇淡淡补充道:“你理解一下两个理工生吧,毕竟比起文艺还是文科生更厉害一些。”
四月的风还是有些冷的,站在户外久了也会觉得寒意难耐。
沈清妍怕冷,也确实有些疲惫了,她淡淡道:“我还有一些工作,我先走了。”
时遇道:“我送你。”
沈清妍摇头:“我打个车自己走就行。”
时遇的态度并不强硬,更多的是一种诚恳地陈述:“这里不好打车,而且你帮我照顾了童童,你总得让我表示一下,感谢我不想欠你人情。”
沈清妍接受了时遇的解释,微微一笑道:“好。”
有什么好呢?
是彼此两不相欠还是彼此再无交集?
时遇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示意沈清妍上车,见她微微迟疑,淡淡道:“别误会,只是副驾驶离暖风近,你不是最怕冷的吗?”
沈清妍身上泛着寒意,手脚也是冰凉的,不是她穿的不够厚,而是她体寒的厉害,春季温差大,还经常会倒春寒,她自然是处处都感觉不适,总是哪里暖和往哪里凑。
她坐在副驾驶上,自己动手系好安全带,然后说了自己居住小区的地址:“直接送我回家吧。”
时遇的手扣在方向盘上,微微有些惊讶:“你不跟叔叔阿姨住在一起?”
沈清妍道:“毕竟成年了,总不能一直赖在家里,所以我自己买了套房子住。”
时遇慢慢发动车子,淡淡道:“也是,迟早都是要独立的。”
车子平稳地朝前驶去,车内的气氛变得很安静。
沈清妍是真的累了,但在不熟悉的环境中她是绝对不会入眠的,索性就将整个身子陷在柔软的车座里,闭着眼睛养精神,看起来仿佛真的像睡着了一样。
时遇尽量将车子开得平稳,还特意关掉了音乐,手机响起的时候,也是用蓝牙耳机接通的电话,声音也是刻意压的很低。
电话打完,确定没有吵到沈清妍的时候,才微微放了心。
沈清妍侧着身子依旧闭着眼,声音微微有些模糊:“要是有急事的话就不必急着送我回家。”
时遇歉疚道:“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沈清妍直了直身子,揉着眉心道:“不用道歉,我没睡着,你先去办事吧,我自己回家,你把车在路边停下吧。”
时遇把车子停在路边,盯着沈清妍看了好一会儿,眸光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他的声音中带着少见的强势:“沈清妍,你就这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吗?”
沈清妍的眼睛湿漉漉的,似乎不太清醒的样子,明明之前两个人的气氛还算不错啊,也对,两个有过感情纠葛的人再碰到一起,自然会有更多的纠葛,她叹了口气,缓缓道:“先把你的急事做完,然后我们再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她顿了顿又说:“我的确有些话想跟你说。”
时遇惨然一笑:“巧了,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沈清妍不再说话,任由时遇安排。
据时遇解释,刚刚来电话的人是温冽,通话内容为温冽家的金毛似乎有些不舒服,吵着要时遇去看一看,时遇是个尽心尽责的宠物医生,自然责无旁贷。
时遇开车直接去了温冽居住的小区,本来是想让沈清妍在车上等着他的,但奈何沈清妍说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下了车说在旁边的一家咖啡店等他,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时遇从来没有觉得温冽是这样的麻烦,着急把他叫过去一趟,只是因为温冽养的那条金毛犬最近掉毛有些严重,他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而且最近正是宠物的换毛季,多掉点毛也是正常,叮嘱了一番后就急匆匆地下了楼。
他以为沈清妍会在咖啡店里等他,却在看到杏花树下那抹纤细的身影时失了神。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大衣,白色及膝裙的裙摆出镶着一圈小巧的珍珠,乌黑如墨的青丝被风轻轻拂起,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杏花树下,飘舞的花瓣绕着她飞旋,仿佛是一幅写意泼墨的画卷。
“你怎么不在咖啡店里等我?”
沈清妍转身,表情有些愕然,随即悠然一笑,抬头望着开得正好的杏花,笑了笑说:“这棵杏花树开的花太漂亮了,所以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再过一阵子,这些花可就都要谢了,到时候可就看不见了。”
时遇抬头跟沈清妍一起赏花,低声道:“花谢了还会再开的。”
沈清妍微笑,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只是说:“可等待很漫长啊,也许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就不愿意再等了。”
时遇默然:“是啊,等得久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沈清妍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话题放在这些伤春悲秋的事情上,转身靠在杏花树的树干上,静静望着时遇,突然笑了,眼中一片沉静:“时遇,你之前说我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其实我只是不想耽误你的正事而已,毕竟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肩上担了更多的责任,家庭也好,事业也好,都是我们不能推卸的。”
时遇声音低沉:“终究是我多心了。”
多心地以为你对我还有几分牵挂与不舍。
沈清妍道:“我们还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我能帮还是会帮的。”
时遇沉默地望着沈清妍,半晌,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明白了。”
沈清妍觉得自己真是太理智了,这一番话说的虽然委婉但是却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立场,可能有那么一点绝情吧,不过以时遇的心理承受能力,他肯定不至于心灵受创。
她抬头望着一树繁花,文艺地开始吟诗:“落花时节又逢君,奈何旧忆不复再。”
时遇无言,恍然觉得这烂漫繁花迷了自己的眼睛。
旧忆不再,可故人还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