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狮子,狮子头顶着一脸邪笑的苍云海;岸边燕亭,燕亭前站着一只老蛤蟆和一堆吃瓜群众。几名护卫上看下看,最终还是首领硬着头皮扯着嗓子给自己鼓足勇气:“这是怎么回事?”
明月出刚要张口,就听苍云海粗嘎回答:“我如何知道,我好端端在这吃茶,就见你们奶奶掉水里了,我还想问问韩国夫人,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太子?”
说着,苍云海露出腰间令牌,正是太子令牌,瞧上面的铭文,正是李弘的家将,直属太子本人,别说是小小韩国夫人,便是天后也无权越过太子处置。
“小的有眼无珠!请将军恕罪!”护卫们纷纷跪倒。
等着一干人等回了燕亭岸上,韩国夫人却不肯罢休,大概是被扰了好事格外气恼,指着明月出:“这不过是侍宴的丫头,怎地就是什么奶奶?”
明月出也觉得不靠谱,谁知苍云海大大方方地回答:“她从小就擅庖厨,太子点了酒楼一道熏腊,让她亲自盯着,她又顽皮好热闹,便跟着酒楼的人来宴席上学习一下置办料理,有何不可?可需韩国夫人同意?”
韩国夫人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苍云海放下明月出,拍了拍她的脑袋:“乖,回去和你那一波小姐妹小东西吃东西去,爷办完事再找你。”
明月出反应极快,乖巧地应了一声,一溜儿烟就没影了。
苍云海的嘴咧得更大,盯着韩国夫人。韩国夫人待要发怒又不敢发怒,只得狠狠踹了一脚身旁侍女:“还不快去查!怎么会有贼人混进来害人落水?!”
侍女被踹得直不起腰来,强忍着疼痛领命离开,回转后还未找到韩国夫人复命便被一柄刀卡住了咽喉。
“说说,是怎么回事?从头说,从那个老蛤蟆怎么盯上戚家酒楼开始。”苍云海嘿嘿一笑,舔了舔嘴唇,“说得好爷爷赏你,说不得不合心意,爷爷送你归西。”
韩国夫人身边侍女换了一拨又一拨,早就没有家奴与心腹,又怎会为她保守秘密,那侍女忙不迭讲起前因后果,不仅供出千金公主授意,还把南市和万花楼送来的礼物讲了出来。
“——除了那些主意,夫人这些年也没少从千金公主那里收人。再说,夫人眼皮子浅,不过金银之物便迷了眼,南市来送礼的说了些闲话,提到了戚家酒楼的大郎二郎;万花楼那位万娘子则是用一套紫珠头面换她今日有资格参加寿宴,本来那样的残花败柳,夫人必不会请的。”侍女说完,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见苍云海没有挪开刀刃的意思,又赶忙追加售后服务,“若是,若是侠士以后有需要,想要问夫人的事情,还,还能来找我的!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苍云海嘿了一声,放开手里的刀,扬长而去。
大约是有这个不真不假的身份做掩护,戚家酒楼众人此后也未曾受到刁难,太太平平地回了戚家酒楼。戚思柔听得前因后果,气得娥眉倒竖,可她终究也只能锤坏了一张桌子,拂袖而去。
“看来柔姐还是爱大郎的。”明月出回味着戚思柔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模样,她大概能猜到戚思柔去了哪儿——打狗还要看主人,就是天后的线人,也不能随便一个膈应人用的韩国夫人动得起的。
既然千金公主打不到,能把韩国夫人打痛也是好的。
也不知戚思柔寻薛宝钗说了什么,又过了两天,五郎从外面急吼吼地跑回来,一脸兴奋:“韩国夫人下狱了!说是牵扯失踪案,是主犯之一!”
戚思柔听了以后没半点儿惊愕,不过是继续锤着石斗里的蒸红豆,一下一下,好像锤的是韩国夫人的脑袋。
“你啊,没听李道长说么,少往热闹里面凑。”大郎叮嘱五郎。
五郎挠挠头:“我就看了一场抄家,真别说,那么大的珊瑚树就有几棵,只怕宫里都未必有这般品相的。还有南市,有一寡妇一头撞死在坊墙上了,她只有一个儿子,被倒卖了,人找回来了却也痴傻了,晚上乱跑出去死了。寡妇一个想不开,也跟着去了。”
“……你可真别再到处乱跑了。”连二郎都憋不住要唠叨一句,抬脚踹在五郎屁股上。五郎哎呦哎呦捂着屁股跑走,只留下一句:“我看见那个——月娘的——”
话音未落,一个粗嘎声音响起:“有什么蔗浆点心?”
明月出一回头,眼前一黑,这穿着极华丽的一身青色胡服还挎着一副手串的,不正是苍云海么?他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劫了万花楼?
还未等八郎出面招呼苍云海,一袭花香随秋风穿帷入堂,可乐雪碧两个丫鬟簇拥着一位戴着幂离的女子走入戚家酒楼,女子挑开面前薄纱,嫣然一笑:“一直说要来看看天后嘉奖的戚家酒楼,竟耽搁到这等时候!”
“好么,你我最讨厌的两个人一起出现了。”明月出对屠博衍嘀咕。
“我并未讨厌那万娘子,你又何时讨厌苍云海了?”屠博衍费解。
“我就打个比方,算了没事,我们溜吧。”明月出悄声往后退,谁知一粗嘎一娇柔两把声音齐齐将她钉在地上。
“美人儿,哥来看你了。”
“你还真在这里啊,明月公主!”
明月出向戚思柔投去求助般的视线。
戚思柔把手里的杵颠了一个花儿,沾着豆沙的手往明月出的脸蛋上抹了一把:“这还不容易,来了就是客,既然都是找你的,让他们请你吃秋盘吧。”
如果说春盘是人间习俗,庆祝寒冬过去春暖花开,那么秋盘就是非人的习俗,提醒非人应当贮藏食物以备风雪。前几天戚思柔只是说了一句,今年也做个秋盘看看,大郎便备了食材。
春盘多以野菜嫩芽为主料,秋盘则多熏腊果子,尤其多各类坚果,让明月出不禁怀疑这风俗的始作俑者是不是松鼠之类的妖精。
四季之中,秋序为三,因此秋盘多为三样、六样、九样,做三的倍数。大郎不过是做几个秋盘给戚思柔助兴,所以极尽奢侈,做了以九为数的九黎盘,光是坚果做的食物便配了四种,还有三种风腊,一种时令菜蔬饆饠和一种薯蓣饴糖。
初秋时分,非人们交换各自家里所制作秋盘,月下饮酒作诗,闲话家常,品尝秋盘,是一桩美事。然而对于明月出来说,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坐在最热的雅间里,面对苍云海和万娘子两人,一起吃什么见了鬼的秋盘,是双重折磨。
好在明月出可以及时调整心态,把这俩人当做是一对儿难缠的客户,想要花最少的钱走最贵的线路,如此一想她便能心平气和地微笑寒暄,甚至还亲自为两人端来蔗浆。
“真是不巧正赶上你有客,不过也无妨,你也是好见外,怎地都没告诉我,你是中山国明月公主!”万娘子噘嘴,美人樱桃小口,撒起娇来别有一番韵致。
明月出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万娘子的颜值,游刃有余地回答:“中山国境况你也不是不知,我不过是酒楼小小伙计,为生计所迫罢了。”
“那可不同,便是你一时窘迫,身份见识摆在那里,总有风啸九天之时。”万娘子说着拉起明月出的手,“我唤你小月可好?”
明月出想起小月月这个词,连连拒绝:“安定公主唤我明月,你们都是贵女,唤我明月吧。”
万娘子垂首叹气:“我怎么能算贵女,不过是商贾而已,只有一堆臭钱。”
明月出没接这话,反而自然地接口:“可在我眼里,至少你们都是绝世美女!”
万娘子被明月出逗得笑逐颜开,一边吃着秋盘里的杏仁霜饼,一边又换了话题:“此前你说过,戚大娘子最是仗义为人,若女儿家有烦难,从不推脱?”
“哪有,我是说戚家酒楼从不轻瞧任何一位女子,万娘子若是有兴趣,或许可与大娘子谈谈,钱总能生钱。”
“投资酒楼也未尝不可,如今我无事可忙,正巧学些新东西。”万娘子随口应道。
“我不过是小伙计,你有什么事还是找大娘子去谈。”明月出笑容不改,又挪走话头,招呼苍云海,“将军也试试这秋盘,除了杏仁霜饼,这枣泥饆饠滋味也绝佳,尤其是烘烤过后,皮酥脆喷香,枣泥馅甜蜜非常,说是糕坊韩家传出来的方子呢。”
“不知这位怎么称呼?”听了两个女儿家的一番对话之后,一直沉声不语的苍云海的矛头对准万娘子,“总不能你啊我啊,你喊她封号,她怎么叫你啊?以尊卑来说,总得喊你排行吧?”
万娘子笑容一僵,但随即便自拍心口,满脸歉意地看着明月出:“你看我,与你一见如故,竟然忘了这件事情。我排行二十六,也就是廿六,乳名允贞。”
“廿六娘。”明月出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别扭,可女儿家名字不好公开地喊,她也只能如此。
毫不避讳苍云海,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也侧面说明万允贞的确还有一颗镜醒者的心?
“不必过早判断,你倒是应当小心这个苍云海,他的身份是假的。”屠博衍吐出个炸雷,“各国皇室令牌皆是秘制,内有法纹,在宫中行走时必定会被发现。也就糊弄韩国夫人那样的蠢妇罢了。”
“所以这个苍云海又是干什么的?不会真的是特工吧,要不然干嘛随身带着假身份?”明月出腹诽。
三人围着秋盘坐成诡异三角,万允贞越说声音越小,苍云海越说杀气越重,最后还是万允贞识时务地道了一句:“我去寻大娘子说说话,有空再来找你聊。”
明月出起身送走了万允贞,一回头苍云海贴在身后,她俯身折腰,眨眼功夫换到苍云海身后,突然吐出一句:“郑婉婉是否丧命于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