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在屋顶上撞坏了她的房子,受伤了,就要下来了。
戚思柔凝眸望去,腥臭的来源是一道血线,一滴血粘粘连连,滴落下来。戚思柔立刻伸出手接住了那滴血,她无法看着如此污浊的东西落到她的雪地上。
“滴答——”
更多的血滴落了下来。
戚思柔抬头,透过屋顶裂缝看见了一只死气沉沉的眼睛。
“滚!”戚思柔返身拿起酒杯掷向那只眼睛。
那张脸向后一躲,张口吐出了什么东西。
“咻——”
一道细碎破风之声自裂缝响起,银光连闪,正朝着李仙踪落下!
那小刀不知为何,比寻常暗器更快,戚思柔本能地俯身挡住李仙踪,刹那间一股寒意自肩头窜起,迅速蔓延开来,好像这寒意自有意识,懂得沿着七经八络攻城略地,直取要害。
“有毒……”戚思柔咬牙忍耐,却不知对方是否还有后招,不敢翻身下地。那寒毒发作太快,不过是几个呼吸便已经让她的一只手臂失去知觉,连呼出来的气息好像都要结冰。
“这是北地族众的法术……”戚思柔感到一股热流自小腹升腾而起,抵抗着寒意,带来睡意,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失去意识,然而越是努力思考,思绪便越是缭乱不受控制,她甚至看见一片风雪之中有四人披着皮毛大氅有说有笑地走村子里走去,那被抱在怀中的女孩儿幽幽地望着戚思柔,好像觉察到了她的目光。
“阿柔,晚上吃炖肉好不好?”抱着女孩儿的妇人笑着问。
“好啊好啊!”女孩儿转回身子,乖巧地抱住了母亲的脖颈。
一股强风卷起无数雪片,妇人裹紧大氅将女儿护在臂弯,男子将身边的儿子拽到身边,一家人紧紧挤在一起。
好奇怪,那是阿爹和阿娘,还有阿兄。
傻阿兄,让阿柔躲在地窖里,放了一把火,把自己也烧死了。
傻阿兄说过,阿爹和阿娘的死是骨气,死亡是恩德,所以乘黄不畏死。
可是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死亡也会很痛,为什么是恩德?
是阿兄好傻。
所以阿兄死了,被火烧死一定非常痛,她最怕痛了,所以她一定不要死。
一定可以活下去,不痛,能够吃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不要冷。
真的不想住在这么冷的地方啊,为什么一定要藏在这里,她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其实也不必非要躲起来,她也有尾巴,和那些雪狐一样,只是狐狸长了银白色的皮毛,她是金黄色的。
狐妖种类繁多,族众庞大,谁会在乎现原形后的毛色呢?
那只叫胡大象的,说话斯斯文文,他说她既然是金狐狸一定很吉利,让她搬到村子里去,反正一村子都是狐狸,谁还嫌弃谁尾巴毛稀?
狐狸村也很冷,漫长的冬天从八月初便开始了,胡大象教她做窑菜,还有积酸菜,捉到鸡或者野猪,现杀现宰,用酸菜浓浓地炖了,可真好吃,真热乎。
“真好啊,那就不冷了……”戚思柔迷糊之间仿佛又闻到了那股酸且肥的肉味,酸菜真是有妖术的食物,明明那块肉那么肥,一炖下去就变成了柔柔滑滑的一块儿糕,一点儿也不油腻了,反而让酸菜汤也变得更加丰腴。
“大象,哦不,大郎,再来一碗……”戚思柔伸手,抓到的却不是大郎的素麻衣襟,而是一片温热,滑滑的,有点软又有点硬,白里透粉,是什么呢?是大郎做的梅花米糕吗?
还有点像他,那么纯白无瑕,可血是热的,心是热的,血色透过纯白,是那么鲜活温暖的他。
那也是个傻的,明明有那样的身份,有那样的血统,有那样的能力,可偏偏就没有家,偏偏要躲到她这里来,偏偏有求必应。
她知道那是他的本性,并不是单冲着他来的,可若一个人要是那么美,又那么好,若是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不就更令人心痛了吗!
别那么好行不行,太好了她怎么报答?好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就凭她一句猜测?傻不傻?
她的意思明明是已经够了别管了,怎么还要那么好啊!
是不是掐准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遇见傻瓜?!
连她究竟是什么都猜不对,还敢拿自己的命往里填,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傻瓜!蠢货!猪仔!比猪仔还笨!
“那么傻……”
什么清白,什么真相,狗屁梦想啊!狗屁信仰啊!狗屁救世主啊!你会死的啊!会死啊!死亡那么痛的啊!
“都是傻的……”
戚思柔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一团,为什么会这样的,她明明没受伤,为什么觉得这么痛,好像身体里有一个可怕的大洞,把她的五脏六腑往里吸,痛得她说不出话。
为什么想到他那么傻,会这么痛呢?
痛得连知觉都没有了。
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天好似也着了火,漫天大雪扑不灭,她翻遍灰烬,找不到她阿兄。
那么冷。
“阿柔,冷吗?”有人温柔地问。
“不冷的,阿柔不冷……”戚思柔拱了拱,她好像又回到了阿娘的怀抱里,那么舒服,那么安全。怀抱如此温暖,抚摸她发丝的手充满爱怜心意,怎么会冷呢。再说了,他们是最后的乘黄,一生都躲在林海雪原深处,风雪是他们的庇护伞,他们怎么会惧怕寒冷?
“阿娘,阿兄好傻……”戚思柔握住了那只手,贴在了自己脸上,那双手好烫,她的泪好冰。
“睡一会儿吧。”那人回答。
“他也好傻,到底是谁欠谁啊……”戚思柔呢喃着,阿娘什么都懂,阿爹最宠爱她,他们一定会告诉她,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傻。
“……你也好傻。”
“我不傻,风有点冷,又下雪了吧……”
“你想看雪,就会有雪的。”
“下雪吧,我不冷,我只是有点累了……”
“不冷了就好。”那人轻声说,“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噩梦就醒了。”
“不能睡……”戚思柔伸手想要抓住什么让自己站起来,可触及的却是一片温热肌肤,沿着那股令人不舍的温热滑上去,是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这又是怎么回事?是做梦了吗?
“睡吧,无妨。”那声音充满诱哄,像是一双手臂将她温柔圈在怀里,让她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于是她再也无力抵抗睡意,闭上了眼睛。
屠博衍也闭上了眼睛,略一凝神,准备孤注一掷。
眼下的西市戚家酒楼一角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不仅酒楼起火,附近的店铺亦化身火海,坊内水龙队还未近前便被那些蒙面人吓住,更有一只体型巨大的妖鬼小山一般挡在酒楼前,任凭四郎如何施展,便是皮开肉绽也不动摇半分。
“四郎那条胳膊断了。”屠博衍判断。
蚁多咬死象,四郎便是再武艺高强,也难敌这些蛛妖不要钱似地,一波又一波。天知道到底是谁在长安城藏了这么多蛛妖,若果真是千金公主,她这般手笔岂不是有反意?
“只怕并非千金公主一人之力,然她也必定心怀不轨,指望长安乱,浑水摸鱼。”屠博衍道,盼着长安乱了的何止千金公主一人,还有贺兰氏,也许还有南市,或者包括北市,甚至太子亦或天后本人——
“那,那是!”明月出顾不得屠博衍越来越深的猜测,望着眼前出现的巨大怪物,只觉得心如沉湖,又冷又坠。
“是那哑巴大汉。”屠博衍帮她说完。
竟然是那个已经带着小姑归乡成亲的哑巴大汉!他在这里,那小姑必定也——“这!这太——”明月出咬紧牙关,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要迸裂飞溅,把眼前这一切都烧光一般。
随着那巨大怪物而来的是一群鼠妖,看那疯狂的表情和僵硬的动作,大概也变成了妖鬼,然而鼠妖比蛛妖数量更多,密密麻麻铺过来,看得四郎骂了起来。
“护着点住客!”大郎推开二郎,“必要时便用那个!”
二郎俊脸一扭:“那你?!”
大郎看了一眼已经起火的酒楼,语气淡然:“我收拾完再走。”
说罢,大郎瞪大眼睛,一团白芯红焰从他掌心钻出,像是一发子弹射向了跑向后院女楼的那群鼠妖。
鼠妖们嗷嗷叫着被烧成黑炭,大郎又再聚起一团火来,死守着通往后院住客们的通道。
“那是狐火。”屠博衍认出,他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血气泛绿且腥味极重,令人想起坟墓鬼火和尸骸,这便是妖鬼的血肉。
死在屠博衍刀下的妖鬼很多,可后面还有更多正在从四面八方赶来!
戚家酒楼不过十余人!
四下火海照得夜空如白昼,明月出看见连苍云海都挂了彩,一条腿奇怪外扭着,另一条腿大力一弹,躲开了哑巴大汉变成的巨怪。
巨怪坚不可摧,四郎与苍云海两位高手联合,都没能让他退后半步。
“我豁了这货的嘴!”苍云海怪叫一声,一刀滑向巨怪。
巨怪只是一个转身,便用头颅生生吃下那一刀,反手握住苍云海的刀刃狠狠捏碎,甩给苍云海。
四郎纵身跃起,用那条没断的胳膊帮苍云海挡了一记,巨怪顺势一挥,四郎重重地撞在一片残墙上。十一郎顾不上自己扑过去,为四郎截住了一只趁虚而入的蛛妖。
四下火海,四下火情,他们都疲于奔命,不过是拼了在应对。
“明月出。”屠博衍丢掉卷刃的刀,“事已如此,只能放手一搏。待我释放法术之后,必会因为力竭再无力应对。你立刻离开此地,不管是借着苍云海还是别的人的帮忙,离开长安,越远越好!”
“好。”明月出答应。
“答应我,要活!哪怕可能会再度复活,我也不许你死了!”屠博衍厉声说。
“你放心,这躯壳是咱们俩人的,我不会任性胡来。”明月出心头一颤,好像被一股热流烫过。
“好。”屠博衍说着,抬脚踢开一只半死的蛛妖,正要开始动作,却听一声怪叫,却是出自苍云海。
“嘿!你又是哪边的?”苍云海吐了一口血沫,盯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