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李仙踪回来,一进门便摇头:“别说是那黄衣狐妖,就是那继室等罪人,尸首也都不见。这等恶逆大罪,这些年建康城的处置都是混埋在城外乱坟岗,虽无墓碑棺椁,却也有阵法有姓名,野兽无法进入,自然也就不是因为被野狗拖走,而是切实地不见了。详情容我洗漱一下,再与你们说。”
“说个屁!”戚思柔叉腰瞪眼,“人不是我们杀的,尸首也不是我们拖走的,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你要想借我的人查你的案,拿东西来换!没有五个八个法宝,我绝不让我的人趟这个浑水!”
“噗——”明月出一口鸡汤喷出来,柔姐在丹阳城还冷脸不理,这几天就明码标价了,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不过还是这样热热闹闹地好。这两人都不开口的时候气氛太压抑,倒是这样看起来舒服多了。
“吵死了。”屠博衍不满。
明月出擦着下巴:“你又看什么呢。”
“没什么。”屠博衍敷衍道。
明月出算了算,这些日子屠博衍如饥似渴地翻遍了她看过的书,甚至连几部剧都倒腾完了,还能看啥?
“吃你的饭吧!”屠博衍顺手抓过四喜来。
四喜扭着身子,鼻子皱啊皱啊,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果不其然,八郎探了头进来对着明月出努嘴:“月娘,来了女客。”
来客不是外人,正是那日在建康城街头见过的邢岫烟。明月出记得,邢岫烟那天以后应当是与陈四娘一起住到了陈家,之后陈五娘说过她们回了建康。如今听邢岫烟这个意思,她是和陈家有亲戚,做了陈四娘身边的陪客女伴?今天来到孔雀坊是为了预订一份赏秋的点心,预备着这个旬日去赏枫红。
“他们陈家有钱有势的,怎么偏偏到我们这里订点心?”明月出好奇。
十一郎一边揉面一边啧嘴:“这些天了你还没看明白这些晋人贵族的做派?要新,要雅,要贵,要玄乎。那天咱们不是在丹阳郡主的面子下面见到了这陈家的姑娘,人家小姑娘就记住了,想要尝尝鲜呗。赏枫红这种玩乐之事,小姑娘能自己做主,就订了新店家新口味当做乐趣呗。这陈家四娘只看吃喝,还算是不错了,昨天来的那家听说口碑极差,连女郎们的玩乐都在儿女情长上,祸祸了不知道多少位寒门子弟了。”
这么一想也的确如此。
“上回街上见过,那位陈四娘算是贵族里的好人啦。”明月出想想昨天的那位来客调戏二郎,被二郎怼得羞愤欲死的场面,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二郎的确是这些郎里颜色最出众的,嘴没有十三郎毒,脾气却比所有的郎都大,最容不下别人拿他当做盼儿莲儿般对待了。尤其对方还不是什么公主之类的大人物,不过是个世家的仆役罢了。
自己尚且是盼儿莲儿一样的婢女,还能摆族纨绔子弟的嘴脸调戏美少年,建康风气之坏可见一斑。
“所以柔姐还是要谢谢李天人。”明月出忍俊不禁,“要不是李天人的面子,二郎也没这个底气回嘴。”
十一郎一听这话,眉毛都飞到了头盖骨上,一脸兴奋地对明月出道:“你可千万别提这事儿,就当做不知道吧!柔姐那脾气也不怎么样,挑破了这一层,她恼羞成怒说不定连建康也不混了。”
“不至于吧?柔姐多现实一女强人啊!”明月出摇头。
“至于。换成别人还好,自从,嘿嘿,也不知道李天人有多少法宝可换。”十一郎塞了一块儿饴糖给明月出,转了话题,“换不了也不要紧,你看看饴糖化了行不行。”
明月出心领神会:“饴糖化了麻烦,不如我和六郎说说,看看那铺子里有没有蜜糖。”
戚思柔一进门便见两个人说得热闹,十分欣慰:“不错不错,你们两个,怎么说来着,事业心都挺强的。陈家四娘算是建康城的顶流贵女,好好笼络起来我们就不愁没有生意了。”
“是,我想着应景,就做枫叶饼,月娘说了一个东瀛国的牡丹饼,我想改了做枫叶饼不是难事。”十一郎一脸天真可爱。
戚思柔点点头,端走了一碗甜茶。
十一郎目送她走出厨房,松了一口气,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姿势,对明月出悄声道:“行了,咱们也别多想了。就当做柔姐不过是一晌贪欢,别强凑堆,李天人可是个好人,这样的好人如今不多了。”
“你这话说的……还真有道理。”明月出点头称是,帮着十一郎捣起了红豆来。
枫叶饼的灵感来自牡丹饼,这是一种从唐朝传到日本的点心。基本的形制就是将糯米菰米混在一起蒸了捣碎,搓成花朵形状,再滚上糖浆和红豆碎。十一郎想着这好歹是李唐的点心,晋人应该喜欢,只是陈四娘要带着出门,最好把容易变质的糖浆变成蜜糖,蜂蜜可是有天然的防腐效果的。
十一郎尝试着把蜂蜜加一点点饴糖熬得浓稠粘腻,涂在米团上,滚了红豆碎,外面包上一片洗干净的枫叶,看起来枫红豆赤,的确应景。
屠博衍喜欢这种甜糯食物,明月出便拿了刚做好的试吃,边吃边提意见:“人家是贵女,应该不太喜欢豆子里皮多,口感粗糙,不如打了皮,然后再做得颗粒明显一点,这样吃着滑腻,看着也有天然朴拙的美感。”
“可是去了皮,豆子颜色就不对了。”十一郎有些苦恼。
明月出仔细想:“要不然索性试试绿豆,做出来应该发黄,黄叶枫红?”
两人商量了半天,最终的结果就是红豆绿豆混在一起,做成了那种晕染效果,乍一看去就是秋色漫漫,树叶且黄且红,一片枫叶落银杏。
说来也奇,那日一早陈家不是管事娘子或者丫鬟来取点心,而是一辆华盖车停在孔雀坊,邢岫烟亲自下车来请:“四娘子说,大娘子与明月殿下应该还不曾见过这赏秋会,千万赏光,一起去玩玩。”
明月出觉得奇怪,若是这种邀约,理当头一天晚上就说好,那陈四娘上次打交道可不是这么不妥当的人,这会早上堵门来请,难道是临时起意,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不过不管怎样,这对戚思柔和戚家酒楼来说都是好机会,戚思柔不可能推拒,两人还特地带上了四喜做添头,跟着陈家四娘去了建康郊外。
于陈家这样的门阀贵族而言,赏枫红自然也不能找一片野林子,而且包场了红叶寺,有专门的知客僧引路。
事实证明戚思柔这个带着四喜的决定正确无比。
若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哪怕是跟着陈四娘,份量也差的太远,做陪客都不够等级,绝不会有人理会,但因为四喜长得丑萌可爱,那些没见过这种小怪物的贵女们都围拢过来看个新鲜,也就勉强接受了陈四娘的说法,认了明月出这个公主名头。
等四喜一脸惊恐回到戚思柔怀里时,身上已经沾了乱七八糟一堆香味,害得肥仔不得不玩命舔着自己的毛。
陈四娘摸着四喜的头:“看来四喜不喜欢这些庸脂俗粉的味道。”
明月出不想暴露狻猊身份,找补道:“它主要是平时和大郎他们一起玩,没见过美女。”
陈四娘嗯了一声,见王家娘子招呼她,起身离去应酬。
明月出悄声对戚思柔解释:“四喜对香味挑剔,现在被李天人惯得没样子了,肯定不会喜欢这些味道,不过这也说明这场子里没有那种顶顶尖的贵女,要不然四喜不喜欢也不会嫌弃。”
正因为没有王谢世家的顶流贵女,所以熏香也没有最顶尖的。闻惯了李仙踪用的那些香,四喜自然看不上这种寻常的沉水鹅梨。
戚思柔拨弄着四喜的毛皮:“它这味儿,还真跟那道士——哎,得亏把你一起拐到了建康,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做局面。”
明月出到不觉得自己多重要:“没有我,柔姐也有七楼主,怎么会打不开局面。”
“算了算了,咱们俩就别扯这种谢不谢的。”戚思柔眯起眼睛看着枫叶林里的人影,“倒是我还真没见过这种奇景。”
明月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林子里好像是少年郎们?”
戚思柔掐了一把明月出的脸蛋,悄声道:“可不就是。啥赏秋赏枫红,这是一场大型相亲会!”
明月出一扫林中局面,好家伙,真的是!
这边厢贵女们三五成群,衣香鬓影,那边厢郎君们围拢一处,吟诗作赋,没一会儿两堆就慢慢靠拢,凭着各家关系寒暄起来,你请我尝尝你家的团子,我请你试试我家的饼子。
唯独陈四娘还在原地,不仅没往前凑,反而回转朝着明月出和戚思柔而来。
“红叶寺旁的都不出众,唯独每年秋季这一山枫红,如晚霞灿烂,美不胜收。”陈四娘坐了下来,“还请大娘子与明月殿下见谅,你们的枫叶饼我送与好友,让她拿去显摆了。”
怪不得会突然喊上她和戚思柔,原来是因为陈四娘不愿意和那些贵女一般掺和,叫几个人一起说说话。明月出顺着陈四娘的视线看过去,那边邢岫烟挂着一脸疏冷浅笑,虽拿了枫叶饼递给了对面小郎君,态度却并不热络。
“邢家完全数不上号,可她也没办法。”明月出对屠博衍感慨,陈四娘有资本,邢岫烟没有。
戚思柔眯着眼睛扫着时不时就往这边看的那群小郎君,撇了撇嘴:“四娘子是通透人,城中风气如此,叫我做试金石又能试出来什么?看我的未必就是坏,不看的也不见得好啊。”
陈四娘抿嘴笑:“我喊二位来可不是为了试金石,但若是能试出一二,对有些人也是好事。”
邢岫烟无奈地用帕子扫了陈四娘一下,说着,她点着同样是陪客的一个少年郎:“你看那个,他不看我不是因为我不够美,恐怕是不如他结交门阀子弟重要。”
陈四娘抬眼一看笑了:“那是薛小郎,你们从长安来应当听过薛家吧?薛家生意做得体满钵满,薛小郎也是职责所在。”
“薛虬。”屠博衍提醒明月出。
明月出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薛小郎看着挺眼熟的,原来是那天和邢岫烟一起入城的薛虬。
可惜邢岫烟官配薛蝌。
不过这个薛虬也是薛蟠的堂弟,诶,有点乱。
明月出把这问题放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一群少男少女交换完点心,入了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