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寺里的钟声响起,声音近在咫尺,震得明月出喉头一甜,眼前白光连闪。
“嗡——嗡——”钟声接二连三,幸好屠博衍第一时间就运气护住,否则光是这三声便足够让明月出昏死过去。
陈四娘已经伏在地上失去神智,邢岫烟也吐出一大口血来,只有戚思柔还算正常,只是被钟声震得晃了晃身子。
三声钟声过后,那狐妖妖鬼停了动作,站在原地一边不受控制地摇摆,一边使劲儿甩着头,身体渐渐缩小。
一股花果香气传来,屠博衍松了一口气。
香雪郎随意地提着将寺庙里的那口巨大铜钟,一路踏空而飞,见到狐妖妖鬼,手里铜钟一掷,一道香风起,一道钟声落。
狐妖觉察到危险,吐出嘴里还没吃完的东西,贴地一滚,那口铜钟扣在地上,恰好砸死了两个互相推搡对方去送死的少年。
香雪郎脸色一沉:“什么味道。”
“诶,蛛妖的厨余味儿。”明月出嘀咕。
屠博衍看着那只狐妖,随着它的体型不断变小,那股味道仿佛压抑不住,像是掀开了锅盖似地飘散出来。
不仅如此,在这股厨余味道里还多了一份诡异的味道,明月出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但戚思柔给出了答案:“这可不仅仅是那股子妖鬼臭气,还有一股死尸的味道,死了很久很久那种。”
“在原有材料上添了新作料?”明月出好奇,这炼制妖鬼怎么跟腌咸菜似的,还能腌出不一样的味道。
本来是诡异阴森之事,被明月出这么一形容,屠博衍也没了紧张感,索性将这个想法讲了出来。
香雪郎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一听就懂:“如此说来,倒是与长安城所制不同,有建康特色风味了。”
“长安城外,终南山中,土蜘蛛是极多的。”戚思柔略一沉吟,“建康城的非人多半都是什么?”
“白骨族,妖狐族。”香雪郎回答的很利索。
说话间那只狐妖已经被紧随香雪郎的一队兵卫团团围住,此刻狐妖已经缩回原型大小,便是一身恶臭,双眼飙血,受制于体型,也无计可施。
“快些,还有要事未能查清楚。”香雪郎向树下一瞥,纵身跃起,又提起那口大钟,翻手将狐妖扣在钟下,用力一按,立刻把那口钟按入地面三分。
“此钟正克制这等邪物。”香雪郎看了还站着的三个人,“下次再遇见这类邪物,可用佛道两家法器。”
“多谢。”邢岫烟终于撑不住,踉踉跄跄扑向那棵树,扶住树杆擦着脸上的血迹。
那口巨大铜钟内传出激烈冲撞之声,香雪郎又打了一声唿哨,十几个身着统一暗色劲装的手下极快赶到,一部分围住了那口铜钟,一部分开始收拾血色枫红。
“往下查。”香雪郎对其中一位小头领吩咐,“看看后山下面有什么古怪,任何一个山洞都不要放过。”
说完,他又对明月出与戚思柔摇摇头:“两位初来建康,有所不知,这座寺庙后山的悬崖峭壁孔洞众多,昔年是非人隐居修行之地。若真的是从那里来的——戚大娘子内力浑厚,无妨。明月公主受了些损耗,这些天回家好生调养便可。”
“我无妨。”邢岫烟摸出一枚丹药含在嘴里,“只当是被人打了一拳。”
香雪郎笑容微敛,走到陈四娘身旁,拈起她的手腕,轻叹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们回马车上——她气血淤塞,一时醒不过来,回去以后要静养几天——不要告诉她太多。”
邢岫烟淡漠地看了香雪郎一眼,伸出手来:“我抱她回去即可。”
说罢,也不管香雪郎是什么表情,将陈四娘从他怀中抢了出来,跟抱着一大口袋货物似地往外走。
戚思柔对香雪郎摆摆手:“我们什么也不会说。”
“香堂主多加小心,还有,多谢。”明月出行了个礼,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香雪郎望着四个女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收回视线,冷脸吩咐:“整座山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我倒要看看建康城哪里容得下这么一处秘境,容他们在此撒野!”
月下的红叶寺一改往日静谧,佩戴白马山庄徽标的兵卫三五人一组,一寸一寸摸过整座山头,每一处洞窟都不错过。
香雪郎站在悬崖边上往下望,峭壁上数百洞窟如蜂巢空洞,他的人马出出进进几个时辰,搜查了三成都不到。实力最强一队沿着狐妖痕迹往下去勘察,又至今没有回来。眼下他空有猜测,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小。
好在此刻也绝非他一人在此,既然有人相助,香雪郎也觉得多了几分底气,否则果真如他所料,只怕他处理完也不好收场,还要把自己搭在危险之中。
“建康许久没这么热闹了。”香雪郎踱步到附近的山亭之中,向亭中穿着月白色书生常服的人拱了拱手,“天人来此,倒是令我心安不少。”
李仙踪莞尔:“香堂主不必过谦,建康这十年乱而不崩,香堂主居功至伟。”
香雪郎摇头:“这次只怕不是建康一城之祸,不知李天人有何见教?”
“长安西市一案,妖鬼乃逆天之法炼制而成,然不管是长安城还是终南山,都难以找到炼制妖鬼的阵法。”李仙踪望向悬崖方向,“香堂主不妨广搜讯息,看看比邻诸国与国内罕有人至之处,是否有端倪。红叶寺靠近建康城,又紧挨白马山庄,只怕不会是老巢,但若说没有炼妖之处,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
“我听僧人说,此山曾是白骨族一世家所在,后与狐族争夺地盘败北,便撤离了此山。然而白骨族选择的宅邸都在阴气极重的地方,所以狐族拿这片山头也没用,后来卖给王家,王家见此山不祥,所以出资修建红叶寺。”李仙踪说到这里,话头一转,“宋国官窑名满天下,故民间也遍布瓷窑。”
“天人与我所见略同。”香雪郎眉头一拧,略一沉思之后便伸手引路:“我与天人同去。”
两人一前一后同时飘下悬崖,接连落足在几十处洞窟,只见那些洞窟并不多深广,有的洞内里面残留着挂着祭品的骸骨,有的洞略大一些,满是修行过后的生活痕迹,直到落在最大的一处洞窟之外,情景才有了些许变化。
一到洞口,李仙踪便分辨出一股腐朽腥臭,他环顾四周,地上足迹凌乱,隐有血痕,这些痕迹交错相印,脚印之类都是新的,一些车马痕则看着有年头了。
“这些是我们的人留下来的暗号,他们入内多时至今没有折返。”香雪郎弯下腰,也留下他自己的暗号。
“寺中那些僧人说,这个大山洞比红叶寺还早,以前是白骨一族某个世家埋骨之地,阴气极重,僧人们从来不会往这边来,洞口一直被碎石堵着。”守在山洞口的那位兵卫解释道,“廖老大说,这些碎石剐蹭和撞击得明显,那狐妖应该是从里面撞碎了这些石头跑出来的。”
“这山洞可有其他出口?”李仙踪问。
“廖老大用了堂主的路引香试过,应该没有别的出口。”
“不妙。”李仙踪看了看那些碎石,“这些碎石卡在此处已有许多年,恐怕——”话音一落,一个影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扑向了香雪郎,一张焦黑脸膛分不清五官,只有一条裂缝嘶嘶吐出一句话:“快封住……封住……”
“廖大,辛苦你了。”香雪郎说着,抬手虚虚一握,掐断了那个影子的脖颈,而后二话不说,运起劲风轰向了那山洞口。
这一道似乎汇集了香雪郎最大的力气,脚下山体都在微微颤抖,洞口应声粉碎堵得死死的,里面还不断传来闷声巨响,听来是整个山洞都塌了。
李仙踪轻叹一声:“如此也好,基石碎裂,这邪法便不能再害人了。”
香雪郎干咳一声,摆了摆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够了。
“我带你先上去吧,你需要调息几日,随后我可以去白马山庄找你详谈。”李仙踪说着,捞起香雪郎的胳膊,将他送回了山亭之中。
香雪郎摇摇头,缓缓开口:“我另找一处妥当的地方,再与你细说。”
李仙踪再回到孔雀坊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戚思柔拿着个盆正在往院子里洒水,一见李仙踪迈进来,开门见山地问:“刚才那阵地动是你闹的?”
“是香堂主。”李仙踪解释道,“红叶寺那片后山有一处山洞,内有炼制妖鬼的邪法,香堂主怕再有野狐之类误闯酿成今日之祸,便将整个山洞都封死了。”
“只要你别把野狐狸带回来就行。”戚思柔肩膀一松,继续洒水。
李仙踪一笑:“不会的,外面一应事务,都与孔雀坊无关。”
“那就好。”戚思柔说着拎着盆调头就走。
李仙踪扑哧一笑:“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强出头的。”
戚思柔转头眯起眼睛看着李仙踪,忽然也一笑:“别臭美了。”
李仙踪笑意更浓:“若你想听听,我知无不言。”
戚思柔拎着盆跺着脚走回来,一扭身坐在石桌子上:“那我就听听,有多热闹,有多不妙。”
李仙踪把这一夜所见所想捋了一遍,戚思柔轻敲着盆底,若有所思。
“还有一事。”李仙踪正色道。
戚思柔吓了一跳:“都这样了,还没完?!难道红叶寺还有三五个这样的炼妖窑?!”
“你盆里没水。”李仙踪说。
戚思柔低头看看手里干干净净的盆,突然反应过来,把盆往李仙踪怀里一丢,哼了一声:“我乐意!”说完便一溜烟儿没影了。
李仙踪看着一点儿水痕都没有的盆,低头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