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悲哀就是不管天下了多大的雨，爆了多炸的雷，该上的工还是要上，该加的班还是要加。
建康的春节还没过完，幕后黑手们便已经开始马不停蹄地收割人命，将这个风流婀娜的晋国首都搅和了一个天翻地覆，连带戚家酒楼都跟着吃挂落，又因为这几夜建康城上空总盘桓着栩鸟，李仙踪还借走了几个最有用的郎。可惜头顶的天多黑，都和地上的老百姓没关系，该做的营生总要做下去，所以明月出今天天还没亮就起了床，跟着大郎和十一郎准备起要带去陈家小宴的点心。
这边厢手里捏着糯米红豆沙的圆子，满手甜蜜柔软，那边厢嘴里聊着最新的案情，满口人头血腥。
“反正若是集合了皇宫、十二楼和李仙踪三股力量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别人也没有指望了。”十一郎撇嘴，“一会儿你和那些女眷打交道的时候千万小心，说漏嘴得罪的可不止是一条命，王家那样的人家，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月出郑重点头。从出事起到现在，她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王与司马共天下，王家折损了孙辈的儿郎，竟然能影响到建康城的市容市貌！虽然也许旁人还未觉察，但屠博衍心细如发，指出街上的洒扫仆役都变少了，更别提街上没有婆子撒水，那股子尘土飞扬让寻常百姓都怨声载道。
“这也是一层一层压下来的，上面有了变动，下面或者携带，或者没头苍蝇似地乱撞不知所谓。”屠博衍解释道，“若是按照我说，戚家酒楼很可以趁着这个时候索性离开建康，只是这么做连我的良心都不安，何况戚思柔了。”
明月出非常惭愧：“我昨晚听七楼主说的那些事情，还真的想跑来着，跑到宋都之类的，省得真的查出来是白马山庄所为，人家抬手就把我们灭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你也不必惭愧。想走便走，反正我俩总能一起走就是了。”屠博衍轻描淡写地回答。
明月出一愣，捂着心口沉默片刻，才摇了摇头：“说说罢了。”接着又鼓起干劲儿来，“你看，搅和进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好处，这还没怎么的，鬼神盛宴的各类图谱到手就那么多份了！能不能回家我可指望着它呢！”
两人在脑洞里嘀咕的时候，牛车已经到了陈家。
大约是没了陈四娘，陈家如今看着也有些乱，牛车原本应该进入车马院，再沿着便道步行到陈王氏办小宴的地方，可陈家的接引婆子直接把牛车带到了一个小花园子旁边的厨舍。
“这不是陈四娘议事的那个院子么，叫什么，梅花天？”明月出对这种景点之类的东西有着很高的职业敏感度。
管家娘子撇了撇嘴，似乎对陈四娘这三个字很是不屑：“今日宴请的都是豪门世家的贵重女眷，你们好好做事，别乱多嘴。”
戚思柔摆出来个笑模样，应了一声。
等十一郎的奶酪锅子咕嘟咕嘟冒着泡端上去的时候，陈王氏已经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演说，末了还换了一副哀容：“我们家四娘子也是可怜，我们这样的人家，去过白马山庄好几夜还没回来，再回来也没有这个人了。”
“嫂子，你有酒了。”陈五娘拦住了陈王氏的话头。
可惜这话毕竟说了出口，于是席间众位贵女又都齐刷刷看向了万允贞，万允贞陪着她的堂姐跟着庾家的名号来晋国也有半年，她在长安城被掳一事算来也该传到建康城的门楼子了。
“贞娘子怎么能一样。”陈王氏今日格外得意忘形，竟然不顾陈五娘的眼色，把矛头对准了万允贞，“贞娘子家中就是生意人，没有这些避讳。若是贞娘子那位堂姐，嫁进来庾家，或许还有不同。不过庾万氏只因为身子骨弱便抛家弃夫，也真是没有分寸。”
这一番话声音不算大，可席上哪个不是家族里敲打着长大的女儿精，就连明月出都能与戚思柔对视一眼，表示心下了然：没有了陈四娘，陈家的生意或许有陈家儿郎们掌着还没出大事，然而内院却已经无人可以压制王家出身的陈王氏，山中无老虎，终究是让猴子称了大王。
陈五娘几次出言拦阻都没有拦住陈王氏，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不再理会她，转向王十六娘：“我那几张帖子和你一样，你可都去？你若不去我也不去了，没那么多好性子应付蠢物。”
王十六娘今日有些魂不守舍，陈五娘这句她随口嗯了一声，也没说清楚去还是不去。倒是万允贞眼色极佳，出口相问：“那我温泉宴十六娘子可愿意赏光？戚家答应我要炮制胭脂锅，听着我就觉得稀奇。”
“嗯。哦。好。”王十六娘果然先是顺口答应，而后反应过来却已经不能食言，索性笑了笑，给了一句准话，“倒时必去的。”
明月出叹了一口气，倒不是因为万允贞随口就给戚家酒楼找了麻烦，而是有点同情王十六娘，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可为了保守秘密，她还是要出门应酬，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昨儿我瞧见你七嫂与八嫂一同出门，倒是奇了。你七嫂寡居多年，怎么也愿意挪动了呢？”又有与王家熟悉的谢家贵女问。
王十六娘应对得体：“天暖了些，便去上香了。原该是六嫂去，但家里最近感了风寒的多。宫里的张太医让静养，所以嫂子们最近都不怎么赴宴，怕过了人。”
冷热交替的春节时，杂务多人头忙，却是流行风寒感冒，一个不小心就能死人，因此这个理由听起来也很正常。别说谢家贵女，就连陈王氏都点头：“家里人慈悲，有这样的病是从来不出来惹人厌的。”
明月出一边帮贵女们裹着奶酪汁一边暗暗佩服王十六娘的定力，至少她是没从王十六娘身上看出来王家出了大事。
再看看陈王氏，明月出又要感慨，陈四娘只怕真的难以回到陈家，若是如此，陈家内院落在陈王氏这样的货色手里，只怕妻不贤夫祸多，陈家也要像庾家一样慢慢走下坡路了。
“……所以没见叶儿，是也惹了风寒？”陈王氏很努力地与王十六娘攀谈，好像王十六娘多和她说一句话，她在陈家的地位就能稳三分。
明月出记得她听过叶儿这个名字，好像是王十六娘身边的一个侍女。
“叶儿没福，染了风寒，前几天走了。”王十六娘轻叹一声。
明月出猛地抬起头，对上了王十六娘的眼睛：那个叶儿正是出事那天随侍在王十六娘身边的垂环髻小丫头。
“看你这般难过，你也真的是慈悲心肠。”陈王氏拉住王十六娘的手。
等等这位大嫂，你哪只眼睛看见王十六悲伤了？！明月出无语。
王十六娘摇摇头，继续与贵女们应酬起来。
锅子里的奶酪见了底，薄薄一层黏在锅上，散发着乳制品烤焦以后浓郁微苦的香气，各位贵女凑完了局，终于到了放松的时刻，各自找了各自熟悉的朋友，赏梅花看金鱼，像是一撮红豆，洒在花园里就不见了。
陈王氏不许锅子见底，以免“显得吃了多少似地”，让婢女喊来明月出把奶酪锅子再续满，明月出看她那一脸小人得志，想起陈四娘说过的“又吃不完，不必续了，何必作践东西”，不由得感慨这个世界人与人水平间的差距，真的是参差不齐。
还未走到厨舍，小路上便站了个人拦住了明月出的去路。
明月出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无奈：“你是觉得，反正我知道的很多，也不差你这一桩？”
“明月公主是个聪明人。”王十六娘嫣然一笑，摸了摸身后的尾巴。
那只尾巴蓬松光亮，没有半根杂色，让明月出无端端想到了王十一郎院子里养的那只猫。
那猫也是这样通体雪白，只有眼睛上方生了两个玉色点，看起来像是画出来的蝉翼眉，这样的品种唤做尺玉宵飞练，稀罕名贵。
“你是那猫。”明月出瞬间气质沉冷肃然——屠博衍上场了。
王十六娘淡定点头：“我的确是猫妖，而且我也的确是王十六娘，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威胁殿下，而是想让殿下知道一件事。”
“你说。”屠博衍一副漠然语气。
王十六娘看了看屠博衍，突然一笑：“看来殿下也极擅伪装，那便好了，这消息不怕殿下递不出去。”
说着，王十六娘上前一步，走到屠博衍身侧，换了一脸好奇指点着奶酪锅子，可嘴里说的却是：“我告诉你们这个消息，你们帮我诛杀王氏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