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门外这人面如玉质，此刻满脸酡红，连伸出来的手指都是粉嘟嘟的，论平时再如何邻家少年，此刻落在人眼里也就四个字，秀色可餐。
那几个纨绔的眼睛都看直了，其中一个拍着另一个：“这，这比你馋的那个，不是好多了。”
坐在靠近门口位置的明月出围观了一个全篇，不由得扶额：不如何，十二楼主，您得悠着点，这般模样让生冷不忌的纨绔子弟看了去，是不怕七楼主提刀血洗汴梁城吗？
“好痛快！再给本王拿酒菜来！”领头的那位公子哥儿一身锦绣华服，绣着龙蟒，似乎出身皇家，出手口气都很大方，“不拘是鹿舌还是羊肌牛腹折，快上些来！”
小二一脸喜色：“去再那些酒来！让三爷喝个尽兴！再把外面的红儿唤来陪三爷！”
上厕所回来的五郎带了一肚子消息，瞄着那穿着龙蟒锦衣的人，悄声说：“那是三皇子赵恒。”
明月出耳朵一竖，满腹卧槽：“这不就是宋真宗！那个狸猫换太子，听天由命的宋真宗？！”
既然想到了这两个典故，屠博衍自然不会放过明月出，务必要满足他的求知欲：
狸猫换太子是包公案里最著名的一个案件，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老百姓耳熟能详，被改编成了无数影视作品。
这个典故说的是宋真宗赵恒在位时，他的宠妃刘娥与内监合谋，以添加剥皮狸猫调换了另一位宠妃李宸妃所生婴儿，李宸妃随被打入冷宫。宋仁宗赵祯即位后，包青天包拯奉旨赴陈州勘察国舅庞家的放赈舞弊案。中途，包拯受理李妃冤案并为其平冤，仁宗迎李妃还朝的故事。这位被狸猫换掉的太子被抱到了宠妃刘娥宫中长大，然不忘生恩，最后依旧查明真相，将自己的亲生母亲接了回来。历史上这一段有诸多结局和演绎，有的说仁宗痛恨刘娥陷害李宸妃，将刘娥折磨致死；有的说李宸妃早就死了，迎回来的不过是个衣冠冢罢了。
明月出觉得自古无情帝王家，刘娥有多宠爱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是个问题；这个孩子身边有多少人知道这段往事？这也是个问题；刘娥的敌人会不会用这个问题当做问题，这当然还是个问题。诸多问题交杂一起，最少有一个结果是明确存在的，那就是宋仁宗赵祯一直到了刘娥死后才能亲政。
在被封为皇太子之前，他的名字甚至不是这个一听起来就很江山社稷的赵祯，而是叫做赵受益。
“这个名字结合这位皇帝的生平来看，不得不说挺讽刺的。”明月出如是说。
“诚然如是。”屠博衍也表示同意。
而另一个成语典故便没有那么高的普及率，许多人知道“听天由命”这个词，却不知道这个词幻化自宋真宗赵恒的典故。
据说赵恒自幼便十分聪敏，擅长军事谋略，小时候得到了宋太祖赵匡胤的喜爱，有一天小赵恒坐到了宝座之上，一脸叹息，赵匡胤见了觉得稀奇，摸着他的脑袋问他：“皇帝好做吗？”
小赵恒长叹一声：“由天命耳。”
“千古寂寞是君王，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屠博衍听了这段，似有感触，也跟着叹气，“我家大哥便是因为父皇时常卧病，太子监国，操劳无数，所以身子骨一直不大好。”
“那你们兄弟几个感情如何？我记得你与你唯一的妹妹关系很好。”明月出问。
“曾经我以为是好的，但后来我发现，书中史载再无虚言，千古寂寞是君王，要坐到那个位子上，便没有兄弟了。”屠博衍也长叹一声。
明月出憋了半天，实在没有安慰这方面内容的经验，也只能又说了一遍：“由天命耳。”
杂役从库房里又抱出几坛子新酒，又和小二一起七手八脚端了诸如灸鹿舌烧羊肌之类的昂贵荤食，并一堆只中看不中吃的香药果子看菜，给那几个头顶簪花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儿去祸祸。
几个作陪的纨绔都齐声叫好，捧得那三皇子十分飘飘然起来，进了对面的雅间。
十二楼主回头看见门里的戚家酒楼众人，微微一笑，眼神清明，哪有半点醉意？
又是几番美酒佳肴，只听得十二楼主口齿黏连，醉意满满地问：“前些日子听闻了一家雅事，三爷的府里新得了一个美人？”
“是啊是啊，脾气大得很，现在还不能近身！”那个三皇子也醉醺醺地回答，“不过美人你若是愿意，本皇子也是可以不想那白衣的。”
明月出环视自己这一桌，和李仙踪戚思柔这一对儿，对上了眼。
这两人一个若有所思，一个若有所悟，都是一脸的官司。
对面雅间飘来泉香酒洌，三皇子道了一声：“好可惜，你这样的竟然是男人！简直比那白衣仙子还可人疼！”
“哦？”十二楼主的声音还是粘粘呼呼，“白衣仙女之说，我也曾略有耳闻，十分有兴趣，不如三爷给我说说？”
对面雅间传来絮语声和大笑声，再有动静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十二楼主被两位纨绔搀扶着，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让明月出心里一个突突，不知道这位楼主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
“假的。”屠博衍道，“戚思柔说过，十二楼主千杯不倒，要不然怎么把七楼主那样的海量骗到手的。”
明月出松了一口气，只可惜才松到一半又提了起来：落在最后步履蹒跚的三皇子亦是眼中精光四射，哪里有酒肉穿肠过，美人心中留的花花模样？！
好么，敢情这一局拼得不是酒量，是演技！
“天人！”明月出有点急了，“三皇子把十二楼主带走了，没事吧？我总觉得三皇子不简单啊！”
“不是说三皇子是宇宙直男，不好南风只爱殷红么。”王神爱听五郎讲过的八卦，一点儿也不担心，“十二楼是消息贩子组织，这种深入内部打探消息的事儿做得多了，何必担心呢。”
李仙踪一抬眼，笑容敛去：“我只怕十二楼主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要深入虎穴虎口夺子。”
戚思柔一翻白眼：“也就是说有什么线索吸引了十二楼主，让他心甘情愿被带走了？他不会也是为了大道吧？”
李仙踪无奈：“十二楼主的大道与我和而不同，亦是执拗之人，否则也不会排除万难开了十二楼。明月，你刚才说三皇子如何？”
“刚才五郎说，三皇子此人传闻中英武睿智，虽风流但聪敏，好美而不耽于美，一心思慕白衣美人，似乎不太像传闻里的他。”明月出斟酌一下，汇总了自己和屠博衍的观点，“而且此时看三皇子，说不出来，我总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知道是沾了什么妖气还是别的，我道行不够看不清楚。”
“既然如此，我跟去看一看。”李仙踪起身。
戚思柔双肩一垮，连拦都不拦了，丢下一句话：“回来晚了别再走错房间。”
明月出张口要说两句调侃一下，撞上戚思柔的眼刀子，连忙改口：“天人，我跟你一起去吧！”
王神爱双手一摊：“看看，你们还说要在汴梁休息几天，不惹事儿呢。”
戚思柔索性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慢慢品着：“信他才有鬼。”
倒是大郎说了一句公道话：“刚才五郎说的那位白衣美人的传闻，听起来似乎与……与栩鸟事有关。”他扫了一眼万允贞，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用“庾万氏”三个字来称呼他们心目中的嫌疑人。
万允贞摇摇头：“没关系，我从见到那空棺材起便知道，我终究是被人骗了。如今想来，她一离开庾家便生龙活虎，到了城中又交游广阔，若她真的是万氏女，又哪来的时间和精力结交下这么多人？”
“那么你能否确认她的容貌，果然和贺兰宓很像么？”二郎只关心证据。
万允贞似乎想起什么，脸色极难看地白了下去，摇了摇头：“你们也见过，并不像的。”
“那么就还是要从换魂来考虑了。到底是谁，是不是贺兰宓，还是别的什么人。”大郎叹气，“若是换脸如换衣，那该有多难。”
众人自从立刻建康便一直在讨论这一套案情，几乎把他们认识的所有人都套进去计算议论了一遍，会换魂的韩丙庚自然是韩丙庚，还不知其真实身份，但他一定有一位辅佐人，这人套来套去，竟然真的最贴便是庾万氏。
就连下手要加害明月出和戚思柔等人也有充分理由——谁让他们坏了她的事情！当初梦里不就已经知道这女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狠，哪怕会露出马脚也要报仇雪恨爽一番。
所以如果这女人作为庾万氏逃出棺椁，下一站她会去哪里，换了什么人？
“其实这也不难。”明月出想了想，“我之所以觉得两人有联系，是因为那股香气，以及衣服料子。从结果反推，便能找到相似之处。那么衣料和香气，到底是用来遮掩，还是她的个人习惯？只要再找一个皮囊确认，就能明了了。毕竟事不过三。”
屠博衍不同意：“那要是十年后再遇见，这中间十年就靠猜？”
明月出一愣，呃了一声：“好吧，是我想的太浅了。”
“人海茫茫，若要找她如同大海捞针，但若是她想找你，只怕不难。”屠博衍语气紧绷，好像宋都里每一个女人都是贺兰宓，每一个靠近明月出的人都是歹人，“总之，你小心点！”
“那明月就跟我去看看吧，四郎照顾好大家。”李仙踪道。
“喂！你去干嘛？！”屠博衍不满。
“若是可以一网成擒，亲自盘问那白衣仙女就好了。”明月出向屠博衍解释，“我们两个人的体质和敏锐都异于常人，是最适合给李·福尔摩斯·仙踪当助手的华生医生。”
“你可闭嘴吧！”屠博衍语气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再阻拦，只是嘀嘀咕咕，“算了，李仙踪若是知恩图报，会帮你找到回家的办法的。”
“好朋友互相帮助嘛。”明月出心头一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提起回家不是充满期待和渴望，而是满心酸涩之感。
“若实在困难，我便现身以身份来换三皇子一个解释，哪怕排除这一处也是好的。”李仙踪那边还在计划。
“我还以为你要去夜探皇子府邸英雄救美，没想到是要釜底抽薪么？”戚思柔倒是赞同明月出的建议，李仙踪那个性子，那个人生目标，她拦得住今天拦不住明天，还不如干脆就让他去探探究竟算了。
“既然如此，走起。”明月出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