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鲤鱼妖啊，怎么可能肚子里有人。”十二楼主奇道。
明月出一愣：“那不是一辆车吗？就是那种猫妖巴士之类的，我是说那种外皮是怪物，肚子里可以乘坐人的。”
李仙踪失笑：“腹内便是腹内，入腹为食，是不可能有人在怪物腹中活下来的。腹中另有天地，身体化为寰宇，那是盘古，是传说里的鲲与鹏。”
明月出连忙去问她的屠大神：“是这样的吗？可是你也感觉到了吧？”
屠博衍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这也并非是头一个腹中活人了。”
怪鱼鱻腹中那位能走能动的恐怖美人的模样突然出现在明月出的脑海之中，她打了一个激灵，决定先咽下“鲤鱼妖怪腹中有人”这个话题：“此事稍后再说，我感觉三皇子马上要醒了。”
果然话音一落，梦中天地晃动摇摆，脚下大地龟裂成碎片，碎片又变作雾气。
“不要与三皇子一同醒来。”屠博衍拉过明月出，一推李仙踪与十二楼主，一干人等齐齐跌入了那一片云雾里。
三皇子是从自己的房里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曦光如华练迤逦在地，明明白白地晃着他的眼皮。他睁开眼睛，似乎一时半刻还不敢相信刚才那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应当置身别处，那一场春花秋月，并不该仅仅是一场梦而已。
如果是做梦，为何感触如此真实？可如果不是做梦，为何他睁开眼不是伊人雪色肤光，而是他自己的床榻？
三皇子一骨碌起身，连外衣也没有披，推开侍婢，就这么一溜烟跑了出去，跑到了那间金屋里。
只要和她亲口确认一下就知道了吧？三皇子不顾下人们惊愕的眼光，猛地推开了门。
人去楼空。
三皇子心里一空，总觉得这一次美人别离，与往常格外不同，旁的美人亦有令人心驰神往者，但没有哪一个会让他这般魂萦梦牵。
他真想再回去那个梦，那辆车中。
梦里伊人双眸含泪，不知是喜还是悲，亦或是愉悦的眼泪，她就那么含着眼泪说：“……奴家确是倾慕殿下，但仙家规矩森严，决不可与人相交，奴家此去将永无归日，只能将此梦献与殿下，愿殿下来日得偿所愿，富贵荣华，早登大宝。”
三皇子满脸懵懂，他觉得他的白衣仙子美人说的是真的，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对！一定是真的，否则那梦里的一切为何如此真实？！那山谷幽林，溪涧流花，若不是仙术，又怎么会连那香气都能闻得见呢？
“啊啊啊啊啊我的仙子啊！”三皇子大吼，震得墙上的麻雀都惊飞起来。
客房里的十二楼主听见这声音，嘴角一紧，反复几口大气，才有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作为昨夜宴饮请来的客人，三皇子自然是不能走的，但也不能起得太晚，他昨晚以为梦中森林猎场碎裂时，七楼主会与大家一同醒来，结果七楼主偏偏迟了半个时辰，一问原因，原来是三皇子并没有因为梦里得偿所愿而醒来，而是又在梦里继续折腾。
想起昨天半夜里众人次第醒来以后的那一段，十二楼主便忍不住想要给三殿下一点颜色看看。
七楼主是这梦境的制造者，为了防着出什么问题，又不能轻易离开，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忍着，忍到三皇子终于爽透了醒来。
醒来以后七楼主什么也没多说，只跟十二楼主说了一声：“我先回楼里。”
倒是与十二楼主一同醒来的明月出有些不解：“出了什么事情么？”
七楼主脸一苦，做出一个累死我了的表情，然后就不再理会大家，踏入事先准备好的法阵回家去。
李仙踪与十二楼主相约明日吃酒再谈，也带着明月出扬长而去。
唯有十二楼主还要扮演酒醉的客人，一时不能离去，但幸好这第二天醒来，三皇子心神不属，也就没有多花心思勾搭笼络十二楼主。十二楼主顺顺当当地离开了三皇子赵恒的别苑。
当十二楼主出现在汴京七十二正店之一的玉京楼雅间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之际，玉京楼的生意正好着，各色菜肴川流不息端出来，各种空盘子接二连三地撤下去端上来，连店里正在看摊子的二掌柜都不认得这位邻家哥哥般的年轻文士便是玉京楼真正的东家，十二楼的领头人。
倒是一直在柜台里装着算账的大掌柜瞥见十二楼主，不着痕迹地比划了一个数字。
十二楼主迈入三楼倒数第三个雅间的时候，雅间里的几位正在品评玉京楼的菜肴。
“虽然大多数的酒馆抠门，舍不得放油，但总归是比起一味的熬煮烧烤，要多了一份烹饪手法了。”这声音且不论，一听这内容便知道是那位在吃喝方面颇为见多识广的中山国公主，一位事业发展方向与旁的镜醒者迥然不同的姑娘。
“这季节里冰破水开，水中鲜物已经可以上灶。这道东坡鱼脯做得这么好，是因为用绸布吸了上面的汁液。”这声音秀丽温柔，是戚大娘子身边的银狐大哥大郎，他正认真地研究着这道东坡鱼脯，“用盐腌制入味，用醋去腥之后，鱼肉受到这两种烈性调料的作用，难免会出汁，若是炖煮还好，但如果是炒，会在锅里留下粘液，既不好看，也不好吃。因此这一类菜肴要尤其注意先拭干津液。”
“这话你跟我们一群不下厨房的人说没用，你得告诉我们十二楼主。”这声音也不用听，但看内容就知道是七楼主。
“他再不来，便连剩菜也无了。”这声音清润含笑，正是李仙踪。
“你们到底在梦里遇见了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个表情。”二郎急道。
十二楼主脚步一顿，他也想知道阿七到底看见了什么，怎么一出梦境就要回家睡觉去，这般不同寻常。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三皇子体力太好了。
十二楼主原本以为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梦里凑一两个时辰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三皇子和纸偶坠入爱河一般，如此食髓知味，足足闹腾了梦里的一夜一天！
二郎也想知道，今天叫他和大郎也来，必定是有一件大事，这大事的前提便是三皇子的梦境，可这帮人谁也不肯开口，可把他急坏了。
七楼主嚼着鱼条：“李天人你们是先走了，我之所以留下了，是为了维持那个梦境的稳定，就怕出什么岔子惹了三皇子怀疑。”
“然后三皇子和纸偶折腾了一天一夜，这个我们知道。”明月出忍不住笑。
七楼主翻了一个白眼：“梦里的事情对于清醒的入梦者来说，体感是非常真实的，甚至更为真切敏感，时间如果不特殊加速，也会非常稳定，和现实之中没有不同。那些做梦的人可以跳过去的情节，我们入梦者是跳不过去的，对吧。”
李仙踪点点头：“你们都不是五臧的解梦人，跳不过去是很正常，不过若是能预料梦中情景，我们事先准备一番，也许能略有缓解。”
七楼主猛地转过头看着十二楼主，眼神如泣如诉：“十二哥！三皇子那个瘪犊子！他自己爽了，但是强迫着那个纸偶，折腾了一天一夜，他就是不醒！在旁边又不能走，又不能动，没有什么吃喝，就在旁边看了十几场！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见了，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而且这个瘪犊子，他竟然没停！他比你们晚醒那么个把时辰，竟然在梦里延伸出一天一夜来！”
“呃。”包括十二楼主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梦境里的世界设定和时间设定完全是凭着做梦的人自己心情，三皇子不舍得离开想要继续爽，别说一天一夜，就是一年，别人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是苦了梦里旁观施法控制纸偶的七楼主，这么一算，一天一夜已经是厚道了。
明月出看着七楼主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实在不知道是应该安慰她一下，还是默默走开——想也不用想，她就知道那情景是多么令人崩溃，又多么令人尴尬了。
尤其是那个纸偶用的是白衣七楼主一脸刺青的模样与个性。
呃，这个一脸刺青的九头鸟女郎，六楼主也用过。
这么一想，连明月出都觉得不太行。
“别想了，太可怕了。”屠博衍都难得告饶，“别脏了我们的脑洞。”
“东坡鱼脯快凉了，十二楼主，你尝尝？”大郎试图转移注意力。
七楼主放开十二楼主站起来，以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我以为，战个三次五次，大半个晚上，也就够了，这也没有什么，孤本善本里，比那火爆的多了去了。可是，我真的是没有任何准备，连着看了一天一夜，这种刺激太可怕了，我现在都不敢闭上眼睛，只要一闭眼睛，那就是肉浪波横，这画面简直是消除不掉了。我今早一回楼里，就管小六子要了一大碗安眠药！”
“六儿回来了？没受伤吧？”十二楼主关心道。
“没，好着呢！”七楼主没好气地说，“早知道这样就让小六子上场了，反正都是满脸刺青，都是美人，梦里脱裤子，三皇子也看不出来有没有鸟！”
真是好精彩，信息量好大的一段话，明月出伸手拿了一根鱼条塞进嘴里。
“你竟然还能吃得下去。”屠博衍对此也颇为震惊。
“这么好吃为啥不能吃，这事儿其实就是宿舍里大家一起看片子，我都习惯了，只是你们，我是说六合的土著，没有这种习俗。”明月出嚼着东坡鱼脯。
这东坡鱼脯与苏东坡没关系，而是汴京城外东坡上溪头村一户人家研究出来的美食，因为美味传入汴京广受欢迎，靠产地有了这个名字。做法说白了与后世的熘鱼条十分相似，只是熘鱼条大约总是要勾芡，东坡鱼脯则完全是先放了粉，再靠火候去烹制了。
七十二正店的当家大师傅的火候当然掌握得十分完美，至臻至化，这鱼条做的外皮薄薄一层酥松，咬一口就破开金黄，露出了雪白的内里，香气十足，柔嫩软滑。
卧槽。
明月出挺住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若是六楼主那张妖孽的脸，画上刺青，破开金黄露出白雪的内里什么的——“这还能不能好好吃东西了！”明月出要哭了，“不行，我得去找个术士什么的把我这段记忆给删掉！删掉！”
最后一个“掉”字出口，明月出突然觉得额角一冷，好像脑洞里突然下了一场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遮住了所有的干净与不干净。
能把思绪一扫而空，惟余莽莽，是清思咒。
“老铁，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