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对宋朝的情感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她喜欢宋朝在仅有的几段和平年代里老百姓热闹而接地气的生活，另一方面又恨铁不成钢，憎恶赵宋皇族的无耻与懦弱。如今她站在六合的宋国，一个贴合故乡历史上的宋朝的镜像里，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喜欢这里的。
至少赵宋没有宵禁令，或者说至少类似的禁令没有波及到明月出对逛街的热爱。说起宵禁，唐朝是有极其严格的宵禁令的，更鼓一响，金吾禁夜。宋朝呢，不仅取消了这一条，甚至还发展起十分蓬勃的夜市来。明月出十分喜爱的下饭杂文集《东京梦华录》就曾经描述过宋朝的商业和城市的繁荣，是那么的风流倜傥，万国咸通，在当时已经甩了这个时代世界上其他的繁华都市八十几条街，甚至与后世日本的皇都东京叫板，也不会输在那一段富贵繁荣。
眼前这一段六合赵宋国都汴梁夜色，因为多了非人的活动，更显得绮丽繁荣，尤其是这一段马行街夜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明月出两辈子加在一起所见过的繁荣街市之最，今日是有淋漓小雨的，可蓑衣油纸之下，竟然也没有少了来逛夜市的汴京人民，满眼望去乌压压的鬓发上红灿灿黄橙橙的簪花，都是出来游玩的人群。各种目不暇接的店铺摊位前，接踵摩肩的人群买着他们心意的东西，吃着唇泛油光的小吃，不少都是居家出行，很有后世那种下班以后懒得回家做饭，索性带着妻儿出来下馆子的热闹场景。
因为太热闹了，明月出头上那朵茶花掉在地上，立刻就被踩没了影儿。
戚家酒楼的几个人挤在人群里买吃的，店外排队的人甩着长龙，像极了后世网红店在餐点时的模样。
八郎满怀期待地估算着还有多久能排到他们，十三郎正算计着，便见那脚店的伙计拿出一串儿木牌子来吼：“莫要挤了！来领了牌子！十几号的，您请逛逛再来！二十几号的，您先吃点儿垫垫！三十开外的，您今儿就凑合吃一段夜宵吧！”
说着，那伙计按照顺序发着木牌子，明月出失笑，这不是和排号一样的道理么，可马上落在五郎手里的三十一号牌子，就让她立刻笑不出声。
“不行就换换吧。实在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明月出叹了一口气，让她排一整个时辰就为了吃一口东西，上辈子她就很拒绝的。
“啊啊啊我的鹿肉包子！”八郎扼腕哀嚎。
“我看看哦。”十三郎翻着一个小本，上面记录着别人推荐的好地方，翻到一页，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灯火通明，“那边的卤鸭也很好吃，要不然就卤鸭吧。”
“还是吃熝淋的好。”五郎闻着香味，有不同意见。
“酒蟹呢？”八郎眼珠子咕溜溜转着，浏览着视线内的旗帆和招牌。
“你醒醒，这什么季节，酒个六的蟹啊！这蟹能肥吗！”五郎反驳。
“去金家南食吧，然后再找个果子娘子，买些水晶角儿，糖肥皂之类的。”十三郎提议，“我记得七楼主说这条街几个果子娘子都挺好吃的，我是说，果子娘子做的东西，都挺好吃的。”
“也行，我们本来也留不了几天，老老实实玩一阵子，别为了排个队再惹出什么祸事来。”五郎现在可比从前稳妥许多。
“好主意，南食小杯子小盏的，能多吃几样。”明月出双手一拍。
四个人商量好了，定了一会儿去南食铺子集合，便分散开来，各自去买零食，找果子娘子。
明月出是分派去南食铺子门口等位置的，这会儿眼看着还有几步远，那门口人也不多的样子，正心里高兴，突然觉得仿佛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不怀好意似地。这种感觉明月出觉得离奇地熟悉，因为在长安城的时候感觉到过。
想起十二楼主他们所说的事情，不会是幕后黑手正式盯上了戚家酒楼与李仙踪，这就开始派人盯梢了吧。
想到这里明月出觉得头皮发麻，倒是屠博衍哼了一声：“还不至于出来吃点东西便如此这般，若果真这样猴急，那幕后黑手也不足为惧了。”
说着，屠博衍已经上线走进了南食铺子，找了一个角落里可以纵观全局的地方坐下。
刚一落座，便有两个人走进来，找了一个位置，也落了座。
明月出很怀疑这两个人，因为她身边的桌子还是空着的，距离门口远一些，也不会吹到门口的冷风。那两个人没有坐这边，而是舍近求远，坐到了那边，那个位置倒是完全可以监视得到自己，也能监视到进来这间南市铺子的所有人。她仔细感觉了一下，这会儿那种视线感又离奇地消失，好像因为这两人的到来，那视线不打算继续窥看了。
“这么说那两个人是便衣？”明月出胡乱猜测。
“你也不用想的太多，你不熟六合是真，但有我在也不假。”屠博衍的声音里还有几分委屈似地，“我以为一年了，这句话不必再多说。”
明月出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抱歉，我最近是真的有点应激过度了。”
屠博衍有些无奈：“你不是应激过度，而是你太习惯于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所以一旦问题出现你就会立刻预想很多。这种已经不是计划问题，而是情绪问题了。”
明月出纳闷：“有备无患，不对么？”
可是你有我，你也可以靠一靠我！屠博衍这句话卡在嗓子里打了几个滚又咽回去，换成了一句：“虽然进展有些快，但今晚回去，我们来学时间禁锢吧。”
明月出吓了一跳：“我可没有那么多寿元，也没有柔姐这种充电宝啊！”
屠博衍咬牙切齿：“你忘了你好歹也是辰沙之体么？！”
明月出立刻告饶：“大神我错了，我就说我最近有点应激过度，过几天就好了。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我默念三百遍，我知道了我错了！”
“不是让你不做计划，而是无论什么黑手不黑手的，你的日夜总要你自己过，饭一口一口吃，何必屁话那么多！你情绪不好，难道我就开心得起来么？！”屠博衍反驳。
明月出扁扁嘴，她倒是也想知道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哪怕刚来六合的时候，想起未知的未来也不至于这么低落。就算是有幕后黑手吧，那不是也有李仙踪么，怎么她反而比李仙踪和十二楼主这样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还更焦虑烦躁，甚至充满了提前透支的悲伤失落。
悲伤失落？！
明月出心念一闪，立刻念了一嘴清明咒，把屠博衍的思绪挡在了外面。
“你又在哪里瞎琢磨什么？”屠博衍被无缘无故地隔绝了同知同感，顿时不爽。
明月出连忙解释：“嗐，我就是乱想想。我刚才想着，那两个人看起来有点紧张感，兴许人家是一对男与男的情侣，公开出双入对有点担心世人眼光呢。”
“那又与你何干？你不会是又开始想你看过的那些耽美经典，打算代入剧情了吧。”屠博衍一想起明月出这个家伙当初还偷偷脑补过他与李仙踪，火就不打一处来。
“我当时就是习惯，随便想一想，现在保证不会了，现在有身边就有物料可以磕真人何必拉郎配嘛！”
“住脑！你脑补大郎二郎不是更辣眼睛么！”
这两个人正在脑洞里斗嘴，旁边那两位被按上便衣标签的人已经叫了吃食，和南食铺子里的一个伙计聊了起来，听那口音，应当是南边的老乡。
明月出也叫了一个伙计过来，吩咐请店里把酒单和酒博士请来看酒。
茶酒单子上有两三种江南的酒，其中一个写着来自越州，名唤蓬莱春华，明月出觉得名字应季便点了这个，接着又在屠博衍的科普之下点了两份旋蜜灸彘皮。
屠博衍说从前他家的家宴就是宫宴，每回这道菜都是御膳房做出来的，造型精美，奈何一路送到桌子上就变成了温火膳吃不得。
“哎呦我可怜见儿的，那咱们就点这个，现做现吃！”明月出顿起怜意，点完了还一副大佬语气，“以后再有什么你直说，我不能烽火戏诸侯，好歹也能烽火灸猪皮么！”
屠博衍的心神却抹了一把汗，总算是把话给岔开了。
因五八十三郎三人还没有回来，明月出说好，这两份旋蜜灸彘皮先上一份，人齐全了再上一份。
彘是猪，彘皮就是猪皮。这道菜就是猪皮切刮而下，略带一点白肉穿在钎子上旋转灸烤，让火力360°地加热猪皮，把表皮一层燎得焦脆，把凝冻儿般的内里烤得肥软，再让白肉融化其上，与香辛料混合，突出猪肉本身的丰腴感，降低猪肉的腥气。
猪皮烤制之后，用好刀工削成花瓣似地片儿摆在盘子里，蘸取些糖蜜酱齑来吃。南方流行蘸白糖，北方喜好蘸酱汁。南食铺子虽然号称卖南食，但两种调料都备上了。
屠博衍神来一笔：“没有准备芝麻酱么。”
“嘿！再给你切点儿葱花香菜，加一勺白糖，一勺酱油，一勺白醋，你看如何。”明月出失笑。
屠博衍挺认真：“这不是你老家的吃法，我觉得挺好吃的。”
正说着，八郎拎着一只烧鸡，十三郎带着一篮子的点心回来，五郎也领了一位面容温柔的果子娘子坐下。
那果子娘子打开她挎着的大食篮子，露出里面一水儿的点心果子，什么糖丝瓜、琥珀蜜、炒蜜团儿、水晶皂儿，每样价格不算便宜，但胜在精巧干净，四个吃货每样都点了点儿。
明月出觉得这位果子娘子大约是病了，身上热烘烘的，但她看着三个郎都那么高兴，也没有开口——反正普通人的感冒发烧，也很难传染到他们身上来。
倒是屠博衍这一回也同步了敏锐：“与其说这果子娘子身上是热，不如说是燥。”
“可是我觉得她本人看起来行动如常，没什么问题啊。”明月出如今也有几分眼里，这位果子娘子对他们并无恶意，只是寻常来兜售东西罢了。
“也许她是装成普通人，实际是个非人吧。”屠博衍猜测。
在六合非人数量不多，又很受排挤，实力不够强的非人诸如藤萝花妖两兄弟那样的，想要讨生活当个打工人，也只能装成普通人类。
便是香家那样的顶流大妖家族，绝大多数这是附庸家族生存的普通非人，真正能有香九郎、香雪郎那般实力本领的人又有几个？
想到香家，明月出突然灵光一闪：“你说，我们认识的有幕后黑手的本事，也与各方势力有关系，还认识我们的顶流大妖——”
“香九郎么？李仙踪不是没有怀疑过，不过已经排除了。”屠博衍回答。
明月出连连摇头：“不，你想想，咱们上回在建康城因为香雪郎出现，排除了香九郎，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移魂换位的事情，也没闹清楚鬼神盛宴的公式，那么多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和关系证明，如果加入换魂这个变量，还能成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