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汴梁与洛阴的商议,画皮之事已经彻底交给洛阴城调查,汴梁的捕快探子乐得不去沾手这种涉外非人案件,而洛阴城主李煜则很干脆地把今日积存的怨愤恼恨一股脑落在了那个画皮身上。
“做这等鬼蜮伎俩,还真不愧是个娘们!”洛阴城主怒道,“也只有妇人才会玩这种小把戏!但凡是个丈夫,怎会用这等阴私见不得人的手段!”
唔,这话白马儿可不服,韩丙庚也不觉得会认同,那幕后黑手也是草灰蛇线伏笔千里的高手。明月出觉得洛阴城主李煜这话说得有几分刺耳。奈何六合毕竟是古代封建社会制度,观念也就那样了,就连信息时代还有人觉得男儿就是阳刚的代名词呢,何况他洛阴城主只是个古人。
“但凡他在性别方面认知清醒一些,少来点儿偏见,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明月出一点也不同情李煜。
“如今想要再探三皇子别苑,并非难事,只是如果这一次也扑空,茫茫人海,又该去何处寻找下一个名字里有蜜字的女子。”洛阴城主李煜气得锤桌。
“也未必很难,端看代价城主付不付得起。”屠博衍被明月出的情绪感染,对洛阴城主李煜也没好声气。
李仙踪无奈摇头,似乎在感慨为何六殿下也意气用事。
屠博衍随手一指窗外:“画皮所用之皮也并非无限期供应,其讲究只有新鲜二字。半月前我们见过三皇子的侍婢金蜜,而周大娘子残魂前两天刚刚见过李靡,那么贺兰氏若要再换皮,也必定是这两天之内。最简单的法子,从即刻起,城主自掏腰包去查户籍记录、文牒记录,凡有蜜字音的女郎,这两天出门出事,不见人影的,便有可能是一条线索。”
这事儿说来简单,办起来却需要打通关节,耗费人力物力,而且为了防止贺兰宓出逃,还必须迅速隐蔽。洛阴城主想要办这个,必定要付出大量金钱和关系——“可是比起付出性命的人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明月出在脑洞里和屠博衍念叨。
屠博衍还不忘加码:“城主可别忘了答应李天人的事情,要倾尽全力帮我们追查。”
洛阴城主李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郑重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明月出十分满意,这样就不怕李煜权衡利弊,觉得反正周娥皇已经死了,浪费无意,放弃追查画皮之事了。
“我也知道几位看不上我所做过的事情,我的确不愿追随娥皇而去,更不愿意为了令她满足,用自己的性命来报答她的情义,但我对她情真不假,那画皮怂恿利用她,又有害我孩儿嫌疑,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谁知洛阴城主李煜话还没说完,雅间外响起敲门声。众人以为是遇仙店的掌柜或者是汴梁城的捕快之类发现了什么过来禀报,谁知道外面站着的竟然是三皇子本人与他一位幕僚。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皇子赵恒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当红皇子,权柄在我,醇酒美人,意气风发。那幕僚虽然也一身华服,长得不差,但脸色蜡黄,气质也有些病弱落拓,整个人灰扑扑的,套在那一身华服里更显得不对付。
“本王在隔壁吃酒,听见这边出事了,便来看看,城主可需要本王援手?”三皇子赵恒亲切随意地问,那模样和上回见他也没什么区别,要不是众人有几分怀疑他,单看他这言行举止,倒是十分礼贤下士,风流潇洒,讨喜得很。
只是明月出觉得三皇子身上有一丝极淡的异香,这就很有趣了。
“你们这雅间太小,不如去我那边,我刚叫了新菜,一起尝尝。”三皇子赵恒嫌弃地打量着这个雅间。
比起着火的那个,这栋楼里的雅间已经算是富丽堂皇,可比起皇储所用,自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洛阴城主李煜自然也十分清楚这位受宠皇子哪怕不能交往,也不能得罪,三言两语之间两人便达成一致,几人去三皇子的雅间吃酒聊天。
五六两位楼主作为难得一见的漂亮少年,又是十二楼的楼主,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唯一糟心的是三皇子与李仙踪更熟悉些,一见明月出却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传言,把明月出当做了李仙踪的红粉知己,言辞之间多有调侃,哪怕李仙踪解释也没解释清,幸好洛阴城主李煜及时提起那侍儿的尸首才把这事儿翻了篇。
画皮一事只要开始查,便瞒不过三皇子这样的实权皇子,所以大家也没有隐瞒。
谈话之间,三皇子自己的侍从侍女带着遇仙店的大掌柜端了新菜:那侍婢手捧一云母花纹的嵌石酒案,上面放着三套小巧的耳杯和一个黄铜灸炉。酒香清冽近在咫尺,而黄铜灸炉里也飘出美妙的鱼鲜与果香。
大掌柜殷勤介绍:“这鱼肉有香分十八种,可得瓜果清甜者有五种,秋季最香莫过于芦花香鱼,又名瓜子鱼,盖因这鱼香形似甜瓜,以树梢落下的野果樱莓之类为食。此鱼一根大刺被肥厚鱼肉包着,肉紧而香,最是清洁不过,只有水冷的深水潭才能抓到,最适合脍或者灸。灸鱼最好用黄铜炉铺盐石,温火慢灸,才可保存那种果香。”
“大掌柜果然是行家里手!京都有名的饕餮客!”三皇子称赞道。
大掌柜一哂,笑容殷勤:“只有吃这一个字,倒是三殿下谬赞了。”
三皇子咧嘴:“吃主儿有福气。人间快活事不过吃喝二字,总好过无事闲忙。”而后又感叹,“能吃能喝便是活着,也比死了强。”
话糙理不糙,三皇子这一番感慨也并非没有缘由:刚才众人请教金蜜的事情,三皇子自己不记得什么金蜜银蜜,倒是记得白衣七楼主的惊艳,顺便想起那个伺候过她的别苑婢女好像前天出门时失足落在护城河里没了。
能记得此事,也是因为三皇子前天在别苑取乐,想起白衣七楼主来,索性召幸了那个婢女,闻着她身上气息,幻想那是白衣七楼主而已。
明月出想想金蜜的模样,除了那道疤痕,其余眉目也的确是美人,若是没有那道疤,只怕早就成为三皇子的姬妾了。
“还颇得滋味的,只是可惜前天管家放她出去,就这么没了。”三皇子说是这样说,语气里可没有半点儿心疼可惜,不过这一番话也很好解释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异香之气——刚才明月出闻见那若有似无的异香只觉得熟悉,如今看来大概是金蜜沾在三皇子身上的,不知道是什么香料做的,留香时间还真的是秒杀爱马仕,气死祖玛珑啊!
上回打交道,三皇子对明月出这位不算顶尖的美人兴趣不大,这回再见面,驾驶席是屠博衍在坐,同一张脸蛋加了清华之气,立刻让三皇子上了心,亲手给他斟酒:“明月公主今日看着,格外美些。”
屠博衍捧着小小的青玉羽觞杯承了三皇子的酒,也举筷夹了鱼鳃那一点颊子肉,放在唇上点了点,而后掩袖举杯,酒饮也在嘴唇上沾了沾。
旁人只觉得那是屠博衍举止优雅矜持,可明月出知道,她的老铁就是嫌弃。
只是屠博衍下一番话有点出人意料,他竟然亲口点评起这道瓜子鱼:“瓜子鱼的鱼肉窄而成瓣,最容易散开连筷子都夹不起来,最考验刀工。只有这薄如蝉翼的横切才能减去它贴骨的一段水腥,只留那种甜瓜味道。而切鱼之物应当也不是银刀,而是珠贝刀,这样才不会破坏甜味。灸烤时有了盐石,清甜之味略减,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这一丝回味倒是让人响起小桥流水,炊烟人家来。”
明月出见三皇子赵恒面露惊艳,忍不住嘀咕:“其实也不用管他,他看不看得起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镜醒者嘛。”
屠博衍反驳:“若他只是心中想想,我才懒得管,可他情绪上脸,又多用言语调侃,不给他些颜色看,他还要开不起染坊了!”
明月出心头一甜,也不管了,反正她的屠老铁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或者更乐观地想想,说不定因为三皇子调侃她和李仙踪,屠老铁有了醋意。
吃醋的竟然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因为就在三皇子明显表现出对屠博衍版本的明月出的兴趣之时,那个灰扑扑的落拓幕僚也皱起眉头,别过脸去。
明月出对自己的心思摸得一团乱,却很会察言观色,敏锐地觉察出这幕僚和三皇子关系不一般,再细细一想,刚进屋的时候这幕僚是后进来的,他身上那股味道要说是三皇子的留香也行,说是从三皇子身上沾过来的,也可。
“你如何知道这两人关系不同寻常?”屠博衍有些紧张,她若是这般敏锐,又为何不曾觉察自己的心意?还是说她已经觉察,所以才频繁使用清明咒遮掩?
明月出倒没多想,干脆地解释:“寻常幕僚是出谋划策的,又不是仆人,不会那么斟酒倒茶擦手抹碗,伺候的那么细致,再说了,就是仆人小厮,伺候主子细致归细致,也不会那么温柔妩媚,人擦你擦手,会擦完顺便在摸一把么?”
“这幕僚虽清秀,姿容却不比那些惹眼,甚至不如金蜜。”屠博衍道。
“兴许有别的内情,谁知道呢,我只是阅本无数,腐得敏锐了而已。”明月出嘿嘿笑。
两人只是随便嘀咕几句,说到底三皇子的风流债事不关己,没一会儿又集中回了案情,约定今晚梦里巡逻好好梳理一番。
有这道新菜瓜子鱼做引子,一堆人抛开案情也聊得不坏,大掌柜更是转回来呈上了地图,上面画着洛阳城外的山林路线,通往一处瀑布寒潭,那瓜子鱼就是从这潭水里捞出来的美味——“过了这个夏日,瓜子鱼便要产子,到时候可不肥美了。”
洛阴城主看了眼地图,对三皇子道:“此处正是洛阴辖区,若是三殿下得空,一定来洛阴做客,我带殿下在林中渔猎,现打现吃,岂不快美!”
三皇子自然应允,这顿饭倒是吃得很快活。
月正当空时,这糟心的一天也终于结束,明月出回忆自己从踏上往宋国来的旅途就不消停,先是在山里遭遇了神兽又掉进了弱水,接着湖边出现怪鱼怪女怪肉皮;刚来宋国就赶上花妖两兄弟的事情和白衣七楼主的麻烦,而后逛夜市遇见灯笼女妖,吃宴席吃出火鼠侍儿,加上天空掉下个飞艇和凤凰蛋,她觉得再留在汴梁城,搞不好能被人绑架了去给贺兰宓做画皮。
几个小时前她还看不上洛阴城主李煜,觉得受他的庇佑去洛阴,有点膈应人,现在她简直盼着里汴梁城远一点,至少在洛阴城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找事儿也没那么容易。
“别胡说,你不是经常念叨,好的不灵坏的灵!”屠博衍不乐意,有他在,什么绑架之事,绝无可能!
“反正你不也说了,深水寒潭大瀑布可以融入鬼神盛宴的仪式里,让我的实力能提升得快一些么。”明月出这会儿盼着早点儿去洛阴城。
这一次屠博衍一反常态,反而拖后腿道:“这也不急。”
寒潭瀑布固然可以提高实力,但若令你受饥寒交迫之苦,我便心生悔意。或许我也是自私无耻的男人,希望你实力平平,这样便能让我永远庇护你,不必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