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非人而言，三五天时日不过是转眼之间，若是数七这样白天有热闹，晚上有酒席的好日子，更是浑不觉日夜流转，就连明月出这种挨了一回刺杀的人都没把心里头的阴影留住，只疑惑了一天便又投入到了和十一郎折腾美食的大业之中。到了数七的最后两天，一张全新的秋季菜谱新鲜出炉，十一郎得意地在早餐时分把这张菜谱给众人看，又炫耀今天的安排：“怎么样，今天可是按照月娘说的西洋吃法，可还吃得入口？”
与往常早餐必备的白粥馒头小菜不同，今天十一郎准备的是所谓的英式早餐。
一壶红茶放在桌子最中间，旁边摆着茶杯羊奶晶糖，可以自行添加。红茶是清国从海外进口，再贩售到洛阴城的洋食铺子的。
绕着红茶是一圈小巧可爱的烤饼，咬起来麦香浓郁，口感粗糙有劲，正是著名的英伦暗器司康饼。为了让味道更好，十一郎毫不吝惜酥油，揉了许多进去，此刻酥油乳香与茶香混合，有一种令人倍感安全温暖的甜香。
甜香之中还混着一股油脂香气，正是两盘淡黄绵软的炒蛋散出来的。
宋国并不主食植物油，因此各类牛乳油、酥油、板油卖得最多，这种油考究火候，油热下锅很容易糊，但早餐炒蛋不同，可以趁着油刚刚融化的时候放入混了奶的蛋液，再快速搅拌，不等炒蛋完全凝固就盛出来，撒盐与胡椒便有天然的柔软。
这种做法连明月出都会，从前经常在休息日做了夹三明治吃，十一郎这样的厨房熟手炮制，更不会有任何问题。
“就是太消耗鸡蛋了。用了二十个，就炒了这么一点。”大郎感叹。
明月出扫视桌面的炒蛋之山，众人正在挥舞勺子愚公移山，怎么看也不能算“一点”。
除了烤饼炒蛋，桌上还有些烤馍和肉肠，这些都是十一郎根据面包与香肠的配方做出来的，只不过面包这种东西在鬼洛阳叫做烤馍，也就是烤馒头——宋国连包子都叫馒头，给面包改个姓名也是寻常。
至于肉肠则是寻常食物，十一郎懒得做，是托付六郎从肉脯铺子买来的。
“哈家肉脯最近被几家新店挤兑得生意大跌，所以做了不少肉肠便宜卖。”六郎向大家解释，“哈家大小子跟我说，因为生意不好，肉也不能久留，只能下足香料做肉肠，存的久一点。”
“听祝大郎说这一两年新城主上任，开放了商户登注，倒是近来不少新店，想必各家老店压力也很大。”大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就像我们这种花招频出的店一开门，温柔小道附近的脚店都抱怨。”
“可我们是真材实料，贩卖新鲜吃食和聪明见识。”戚思柔掐了一把明月出的脸，“不像是那几家肉脯，把那套坑蒙拐骗的招数带到洛阴城里，谁知道他们用的是不是马肉呢。”
死马肉做肉脯算是假货圈子经典案例，无人不知。
“哎，歪风邪气啊！”十一郎故作老成。
“别说是哈家，便是祝家也跟着遭殃。我们有机会也与李城主说说。”大郎分着茶汤，“老实人总吃亏，以后谁还愿意当老实人？”
“正是这话。”大家纷纷点头。
“所以要赚钱就要像我们这样，动动脑子，长长见识，往好地方努把力。”戚思柔点着那食单。
“也要慧眼识珠。”明月出连忙拍心口。
“是是是，慧眼识珠，小猪猪。”戚思柔又忍不住捏了一把，“你最近脸都吃圆了，还说我没有慧眼识珠？”
明月出立刻做肃穆状：“我这就搞新菜色！”
“也记得想一些下酒菜，天越冷，人越爱晚上吃些暖酒，下酒菜要红火了。”
“咱们现在是脚店，也不用太复杂，最好是买了可以回家吃的。”明月出认真建议。
“正是这话。”戚思柔满意颔首，仿佛已经看见了大批客流撒银子，凑够了钱数规模便能去申请酒票，转成酒楼正店做大生意。
“景云回来了？”大郎听见五郎带回来的消息，瞥了一眼戚思柔。
“呵，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耽误你姐姐我赚钱！”戚思柔一拍桌子，扭头就走。
明月出看着被拍碎的秋季餐单，和大郎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声说：“柔姐这回怎么这样生气啊？”
大郎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记得景云出发前一天晚上，阿柔还溜去了景云的房间，等景云披星戴月地走了，她就生气了。我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因为景云说了一句关于十二楼主什么的评价，惹得阿柔生气了。再加上原本说好的时日没有回来，连着往后延到了这样的节庆都赶不上，这不就雪上加霜了？”
“柔姐虽然平时脾气不怎么样，但素来很讲理。女人啊，若是被哪个男人勾了魂儿去，人就像是散了三魂六魄一般，和平时都不一样了。”十一郎把碎成几片的餐单收回袖子，“我也没誊一张，这张我去粘一粘。”
“不用粘，反正我们家那位都记着呢。”明月出随口回答。
“你倒是例外，你们俩这情况，若你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你和六殿下也——”十一郎食指和拇指一对，可惜这个手势配上他的娃娃脸，看起来不像是“凑一对”，更像是“小鸡啄米”。
明月出对十一郎坏笑一下，突然笑容一敛，一股清冷骄傲之气瞬间逸出，连音色似乎都变得不同，淡淡地问：“你有何异议？”
十一郎可从来都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一句话顶了回去：“我说你还不如李景云，人家回来晚归晚，但柔姐生气了还能给他一脚！可怜我们家月娘啊，被人刺杀了以后还能怎么办？连个哭一把的心口窝子都没有，自抱自泣？”
“十一，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大郎强忍着笑。
“我觉得你这句话比我的更狠。”十一郎毫无惧色地顶着屠博衍的视线。
“这你多虑了，我已经找了一个办法，能暂且做个躯壳容身。”屠博衍出语惊人，可惜不管大郎和十一郎怎么问，他都不肯再展开说说。
明月出也只能双手一摊：“他不愿意说，我也没办法啊。”
十一郎气得跺脚：“狼狈为奸！”
明月出吃完了早饭，起身收拾起碗筷，问屠博衍：“你觉得四喜真的可以吗？”
“我也是见到珥蛇，觉得可以如此这般，虽然时效很短，但胜在材料更容易得，可以频繁更换。”屠博衍语气轻松，“将神魂放置于不同的躯壳之中，绝非易事，但若只是暂时用用，不求血肉真实，倒也不难。”
“我给你翻译一下，就是你做好了这个把自己换进去，可以暂时获得一个自由活动的躯壳，但是因为没有真实的血肉，所以也没有什么吃东西上厕所滚床单的功能，对吧。”明月出总结。
“最后一项你可以不必说的。”屠博衍噎住。
明月出想着这个办法，不由得感慨：“这感觉很像韩丙庚和贺兰宓，不断更换躯壳皮囊……”
“所以我想他们也是采用了鬼神盛宴里的办法，他们手里必定也有图谱，考虑到王家惨案，说不定比我们更加完全。”屠博衍分析，“因此我也怀疑，也许下料令无辜之人孵化珥蛇的元凶便是韩丙庚。”
“这话怎么说？”明月出手里的活儿都停了下来。
屠博衍索性上线帮她刷碗，他将两个碗摞在一起：“这是贺兰宓的模式，她是画皮妖鬼，需要不停更换皮囊，但是她的更换并不是神魂层面的，而是真正的画皮肉为衣冠，穿戴起来。”
说着，他又将这两个碗放在一边，拿起另一个碗接了水，放入洗碗用的干粉冲出泡沫来晃了晃，又把这一碗泡沫水倒入另一个碗中：“若这泡沫水是韩丙庚，碗就是韩丙庚的躯壳。我们已知他的时长比贺兰宓久得多，以建康城的活动来看，他的身手实力，生物功能，也远强于贺兰宓。他应当就是利用鬼神盛宴的仪式，将魂魄放入适合的躯壳里，延长了保鲜期。”
明月出点头认同：“而你我就属于极其罕见的心有灵犀一点通，默契，持久。”
“……你这句话真的没有另一层意思吗？”
“嘿嘿，洗碗！洗碗！”
“我在想另一桩事。”屠博衍依旧乖乖站着帮明月出洗碗，“我们已经知道，珥蛇可以作为鬼神盛宴的一种材料制造香氛灯烛，完成更换躯壳的仪式。我们也知道韩丙庚也需要更换躯壳来维持他的性命和各项生存功能。我们还知道那夜行衣人皮肤上有尸斑，肤色又全无活人红晕，他想要抢走吃了珥蛇的四喜。”
“我懂了老铁！”明月出听屠博衍也这么说，更坚信自己的胡思乱想没错。
“那么十三郎跟踪夜行衣人到城主府，此事值得玩味，这夜行衣人要么是声东击西，故布疑阵，要么就是藏身于城主府之中。”屠博衍收好碗筷。
“只可惜城主府的人太多了。”明月出觉得要彻查城主府十分困难。
“不。以我们在建康城得到的信息来看，韩丙庚为人骄傲轻狂，喜欢占据上位，玩弄人心，看别人为他俯首称臣。他就算是要藏身，也不会容忍自己变成小厮仆役，他必定是城主府的客人之一。排除城主本人、柳侍郎、灵玉女官这样的土著，也排除三皇子、矫魔人这样位高权重，难以下手的人，其余亲随官员，十分可疑。”
“所以等景云回来，我们要好好在城主府吃个饭。”明月出一想起荒村之夜所见，想起建康城那些婴孩，便恨得全身发冷。
“好了，这些事情我会整理好，我们可以入梦时再议。”屠博衍不忍心，“你不是与戚思柔七楼主约了买东西？出去逛一逛吧。其余事情等景云回来商议妥当再去办不迟。”
“嗯，七楼主也一直很忙，难得有点空闲，想要去买些衣服首饰。”明月出想到和闺蜜逛街，顿时快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