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地动的消息传得极快，有心人几乎是在天亮时便已经收到了谵兽的口信。只是有的谵兽说完，主人沉默不语，不知道在算计什么；有的谵兽说完，主人面露悲悯，轻叹一声：“黎民百姓要受苦了。”而有的谵兽说完，主人喜上眉梢，大步流星地转进别人的屋子，也不管别人难得好眠。
“阿敏，此事可成！”
“老韩那蠢物都能成，我手里的全本必然也是万无一失。”
“不必再等适合的躯壳了，我这就安排，再等下去我怕你会损伤神魂。”
“你放心，此前也不只老韩一个试验品，那些个都有效，还有的适应得不错，令妻子怀了身孕呢！”
“你与贺兰氏那蠢女人大不相同，她那法子粗笨，咱们不用。”
“那几个备好的，你喜欢哪一个？咱们就用哪一个。”
长安城北市的一间卧房里，又响起了令人脸红的声音，提拉米苏味道的香气浓郁地飘散开来，令苍蝇蚊子都不敢靠近，唯有一缕淡淡腥臭夹在期间，显得格外突兀。
这一个早晨，鬼洛阳的城主府也忙成了一锅粥，别说是有多少宾客要安抚，此时城主李煜也顾不上那些宾客了，一群权贵就算得罪光了，只要洛阴城还在，他作为城主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若是洛阴城城也没了，人也散了，他还拿什么当这个城主？
这道理李煜十分懂得，因此便令女官灵玉总责府中内务，向诸位宾客道歉，自己则亲自带着明月出开始巡城，了解城中百姓的损失情况。
这一行本来李仙踪也是跟着走的，可按照明月出的建议，大家先去了城中老旧房屋最多的地方，一到那里哀声遍地，为了防止余震再来，李仙踪只能先留在最困难的地方布置法阵，救治伤患。
城主李煜一路走，身边的人一路留，留到最后除了柳永之外，竟然只剩下明月出一人。
“如果自昆仑道北，修筑一排棚屋，正好可以放满车马驿场和前面的广场，位置来看十分适合。”屠博衍帮忙分析着鬼洛阳的地图。
这张地图已经被迅速做成了简易沙盘，柳侍郎带着几个侍卫标记着几处受灾最重的地方。
鬼洛阳西部老旧房屋较多，北部又多住着贫苦百姓，这两处受灾严重，房倒屋塌也在预料之中，好在没有出现地陷吞屋，否则就真的救不出多少人了。
“侍卫房的犬不多，只怕不够，不知道能否征用些熟识人家护院用的狗？或者有哪家哪户擅长这类侦查之事？”明月出一边说一边与屠博衍商议，把自己的想法和屠博衍的分析结合，用六合土著能听懂的方式说出来。
“虽然天气转暖，但内情根由我们并不知晓，还是要备好棚屋，且棚屋不能分散，不然不便照顾。”明月出望了一眼窗外昆仑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这里是昆仑道北鬼洛阳最开阔的地方，若能移动到这里来……”
城主李煜一笑摇头：“人心难测，此地距离各种机要部门太近了。”言下之意便是担心灾厄生流离，流离生暴乱。
这话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来说自然没错，一旦生乱，城主府出事，鬼洛阳自然也不会太平，但明月出毕竟只是个平民百姓的女儿，听了这个回答心头微凉，如果城主李煜有足够的实力和自信，能压住可能发生的暴乱，是不是会换一个答案呢？
“也不必苛求，倒是已经救出来的人以及搬入思乡大道棚屋的百姓，他们需要食水。”屠博衍想得很周到，“但若把这些银钱负担压在商户身上，也十分不公，不如发起募捐，有能力者伸一把手。”
“也好。”明月出同意，“量力而行，若是小商户也想出力，不必拿出大笔银钱，哪怕熬一锅粥都行。”
“鬼洛阳的住户多是非人，非人寿元漫长，不远轻易离巢，我想大家会尽力互相扶持度过难关的。”屠博衍安慰道。
平时做饭打扫还不觉得，一旦出事，明月出与屠博衍两人互相配合，互相商议，这种默契感觉和完美搭档，倒是让两个人都心里都涌起一股温热来，互相扶持着度过难关，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柳侍卫布置完沙盘，城主李煜便与他一同做了个大概的规划，柳侍卫便带着政务副官温大人前去思乡大道做安排，议事厅里只剩下城主李煜与明月出两人。
明月出不觉什么，绕着沙盘对比着地图，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似曾相识。
城主李煜轻咳一声开了口：“明月公主果然是博闻强识，见多识广。”
明月出随口应着，还在琢磨这种古怪感觉。
城主李煜见她并未防备，顺势说了下去：“明月这般本事，这等身份，若在人族大都，譬如四大华都，必定会当做异类遭到人族排斥讥讽；且明月身为女儿家，总有许多力不所及之事，一身所学，满腹本领必然无处发挥。明月想不想能够学以致用，一展长才？”
“当然想啊。”明月出抬头一笑，她这个镜醒者在故乡就是普通人，脑子也没多领，工作又很普通，专业性不强，唯一优势也就是走南闯北心大胆大，见识多些罢了。
“若放眼六合，能以一城之大，容下明月这样的奇女子，不计较你的男女与人族身份，让你可以尽情挥洒才学，实现理想。”城主李煜道。
“这话倒是不错。”屠博衍很诚恳地评论，“鬼洛阳这种地方人杂事多，但又十分开放宽容，若有适合的位子，你留在这里至少也能成为名噪一时的人物。”
“但我们还有跟着李仙踪帮他揭破幕后黑手，用鬼神盛宴给咱俩想办法的任务啊。若是柔姐与景云留在这里，我们自然也留下，若是他们走了，咱们当然也走了。”明月出颇为无所谓，“我对什么功名利禄没什么想法，就想认真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和朋友谈天说地，还有，嗯，和心上人长相厮守。”
屠博衍被她的直白说得老脸滚热，嘀嘀咕咕回答：“那是自然的，我又不会走。”
谁知他这番嘀咕还没嘀咕完，城主李煜便抛出了橄榄枝：“不知明月可有意愿留在城主府？皆时无论是政令还是民策，亦或交际往来，明月都能位同副官。”
“若没有鬼神盛宴和李景云之事，这倒是个不错的官职。”屠博衍还是挺客观。
“我也做灵玉那样的女官，只不过主管外务吗？”明月出挺高兴，人家这也是对她的一番肯定嘛。
谁知又谁知城主李煜缓缓靠近，语气温柔地解释：“若是女官，太委屈明月。明月这等人品才学，应当站在高位，为人仰慕。洛阴虽小，但五脏俱全，一应事务堪比一国，若论实力财富，不逊大宋，只是不知道明月愿不愿意做我这非人之宋的皇后。”
“你是说我要嫁给你？不是，人与非人，对吧，你和我，我们没可能的。”明月出脑子里第一想到的竟然是混血孽障，混血孽障啊！没有好下场不是吗！
城主李煜笑容宠溺，轻轻拂去明月出肩头一点灰尘：“自古混血孽障为天地不容，但若不讲生育之事，有何不可？”
明月出哦了一声：“就是说嫁给你，夫妻该做的都做，一起治理城池，然后一辈子都不要孩子。”
城主李煜也被明月出的直白噎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努力用笑容迷惑。
“我虽然还没想过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但生孩子总归是我的个人选择，我有权选择生或者不生，我不喜欢因为不可以生，所以被迫选择不生。这种牺牲性的决定，我能换来什么？”明月出摇头，一脸正色看着城主李煜，“能让我做出这种牺牲性的决定的，必定是我的挚爱之人。我用放弃选择换来与我的挚爱长相厮守，这样我觉得值得。但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我怕我有一天坐在绫罗锦绣之中懊悔万分。所以李城主，多谢你的青眼与抬爱，我心中已有挚爱之人，不能答应你的邀约。”
城主李煜想了想：“可是李天人？”
明月出连连摆手：“不是！绝对不是！我和景云就是好朋友，清清白白的！我和戚家所有的郎君都是好朋友，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想了想，明月出拿出之前说过的一段谎言，真真假假凑了一段讲出来，“我挚爱之人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在六合诞生之际便与我一同，我们彼此了解，同知同感，默契非常，虽然现在暂时不能牵手一同闯荡江湖，但我一直等着我们能够面对面的那一天。除了这个家伙，我不想与旁人在六合生活。”
最高级的谎话就是九成真一成假，明月出这一番说的却是十成十都是真的，只是没有完全解释明白而已，所以语气表情里的深情向往，坚贞不移，没有半点儿虚浮之处，连明月出自己都说的眼泪盈睫，配上她那张明丽脸蛋，足够让城主李煜这样风流倜傥的情圣动容。
果然李情圣动了，也容了，一脸遗憾：“是我没有福气了。”
“去你大爷的蛋！你有周娥皇，还占了周女英！现在府中还有美姬花蕊夫人，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哪里没福气？！你丫的福气都他娘的是你自己作大死作没的！朝秦暮楚，移情别恋，后院起火，必须活该！”屠博衍终于爆发，一反常态地骂了人，还吼了这么一长串出来。
明月出听见这么一大串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语气，忍不住轻笑出声。
城主李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明月出连忙找补：“对不住，是我想起我家那位从前说过的一些话，忍不住笑了。”
城主李煜只能维持风度，也跟着苦笑两下：“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那我也只能祝愿两位早日喜结连理，恩爱恒久。”
喜结连理，恩爱恒久，恒久，久，久远，永远，万字不断，万字锦，两个读音为万的符号，是它！
明月出拿起桌上的炭笔，连起塌陷最严重的街道与房屋，一路越画越笃定。
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