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月出在六合度过的第二个中秋节。
第一个中秋节来临的时候，明月出还在长安城的戚家酒楼当小工，不仅前途未卜，与戚家酒楼众人也不曾酝酿出如此深厚的情谊。那时候明月出记得李仙踪还只是时不时来酒楼坐坐，仗着自己的身份和许诺让戚思柔出人手帮忙；那时候戚思柔也还是酒楼的东家，睡到日上三竿，心中最愁苦纠结之事便是要不要应下天后的话，做个替她在西市收罗小道消息的兼职细作；那时候的大郎所烦忧者，不过是兄弟家人能不能掩藏住非人的身份，过好小市民的日子；那时候五郎还不曾畏手畏脚，喜好到处交际，与谁都能称兄道弟；那时候三郎亦还在，并不曾出卖亲友，时不时抱怨，不过是妒忌大郎二郎更得戚思柔的青眼；那时候屠博衍一心想要明月出离开戚家酒楼，不要做这些洗洗涮涮的营生，只想带她赶紧搜罗线索，哪怕砸光他在六合所有的银钱；那时候明月出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马上找到办法和屠博衍分开，然后拍马一溜烟回到老家去，继续过她平平无奇的白领生活，忙虽然忙了些，但不用天天担心被人杀死，但她还是很小市民地选择了现在一处立足，小心翼翼地了解着六合，让自己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免得惹出难以收拾的事端。
谁能想到不过是一年而已，又是一个月圆人团圆，千里共婵娟的好日子，李仙踪已经得了戚思柔的两千年寿元，抓住了一只黑手不允许幕后之人缩回；戚思柔也不用管什么许诺不许诺的，再难和李仙踪撕掳开关系，反而因为他的事情不得不背井离乡，寻到了在路上的乐趣；大郎从愁苦藏身份变成了愁苦藏钱，要养的人越来越多，资金储备不能不足；五郎的交际反倒不如六郎广博，而日常喜欢抱怨大家不收拾房间凌杂活儿太多的变成了七郎；屠博衍认同了明月出的想法，陪着她一起在六合人间烟火地生活，而明月出自己则和屠博衍成了情侣，说来这一点最可怕，哪有人跟自己的爱人使用一个躯壳，共住一个脑洞的？人家不都是说爱人之间要有些秘密么，她可好，别说秘密了，连拉肚子的遮掩不住。
世间唯一不变的便是它永远在不停改变。
明月出觉得如果下一年也是这样展开，那么说不定哪一天她也能如传奇之中那些镜醒者一样，创下不世之功，惊才绝艳，名留青史，做个什么轩辕女主之类。
“你醒醒吧。”屠博衍泼她冷水，“再不走，一会儿醒来就晚了，你也不必跟六郎去买月饼和甜糕了。”
明月出趴在镜湖长案上啃荷花酥，一听到这纳闷道：“今天怎么这么快吗？我们巡逻有那么久？”
“是没有那么久，但六郎说的要提前一个时辰去排队，你不得早起一个时辰？”屠博衍提醒。
明月出哀嚎一声：“我也想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别闹。”屠博衍看着明月出的脸在桌面挤出包子型，忍不住莞尔，“你别失信于人，我便让你在梦里开火做灶。”
“那你说定了！”明月出弹了起来。
“我何曾失信于你。”屠博衍收拾了笔墨，再环顾书房外的镜湖，确定并无不妥之处，才拽着明月出往长廊上走。
湖水微澜，打破了光滑镜面，只是屠博衍和明月出都被节日气氛感染得欢快期待，心如蝴蝶翩飞，对着一丝丝的镜湖波澜未曾察觉。
鬼洛阳最好的糕饼铺子在昆仑大道上，但这几年思乡大道的异国风情亦很流行，所以诸如红宝石蛋烘糕之类也很受欢迎。
说这红宝石糕饼铺就不得不提，排队大概是从古至今所有网红店铺的必然。这红宝石糕饼铺每天早上辰时开门，卯时三刻就必定排起了长队，若想稳稳当当买一份点心糕饼，卯时初刻就该到了，如明月出和六郎定下卯时一刻已经是托大，再晚也不能晚过卯时正，底线是卯正一刻，也就是早上六点十五分，倘若六点十五分还没有排上队，今天十有八九就拿不到号了。
不错，早上排队不过是为了拿号，号上写着大约几时来取货。到了时辰派人来取，再没有空手而归的。可若是没有号就来买，那只能凭着运气，或者有什么买什么，诸如司康烤饼这样卖得不大好的兴许能买上一些，若是红宝石糕这样的紧俏货色，就像也别想了。
明月出来了六合是没少见识到“古人”的智慧，后来网红店那些炒作真的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起床之后时辰就不早了，明月出和六郎仗着温柔小道距离近，全凭两条腿跑，到了红宝石糕饼铺门口就已经排了不少人，人群还挺激动的，一阵一阵的鼓噪之声。两人挤入人群才知道，原来今天三皇子一位姬妾过生日，三皇子派来的人插队拿了号不说，还把几样限时限量的紧俏货买了空。
好在明月出今天不是来买红宝石糕的，而是来买店里新鲜研制的月饼。这种东西在国外自然没有，但糕饼铺子一贯赚的就是节庆钱，再没有不入乡随俗的。红宝石糕饼铺子研究出来一种新鲜月饼，前阵子请明月出参加了试吃会。
那是一种用干饼渣、黄油和面粉打碎了，用模具压制而后连模子一起烤制而出的一种甜果酱馅儿的金黄饼子，因为黄油放得挺诚恳，所以外表有面的那一层吃起来很像黄油曲奇，里面的果酱味道也不坏，明月出觉得比在家里跟大家赌五仁还是青丝玫瑰强。
去年的月饼还是用玫瑰花和核桃仁之类印在饼皮子上充为记号，分辨不同的馅料，今年也不知道是明月出在厨房帮忙的时候念叨多了盲盒，还是人性本就热爱下注，十一郎竟然撺掇着大郎做了所谓的盲盒月饼，一共八种馅料，吃到什么算什么。
明月出这种非酋一听这个设置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是那种一共男团五七八个人，买张专辑都能抽到自己心里顺位最末一名的资深黑脸，十几人的大团更是从来没有本命手，后来买个盲选的娃娃手办，也必定是先抽到最难看最不容易卖二手的那个，如今这八种月饼每种十几块的运气，她岂不是要注定拥抱白糖青丝玫瑰馅儿的？
所以明月出也努力撺掇大郎和六郎，最终还是戚思柔发话说，明月出抓住贺兰宓立了大功，让李仙踪掏钱买些城里名店的月饼糊住明月出那哀怨的眼神。
两人排到的时候拿了上午取货的号码，说明红宝石糕饼铺子的红宝石月饼还没什么名气，买的人很少。
给号的伙计与六郎很熟：“你们也就是买月饼了，要是换成蛋烘糕、宝石奶糕，那是肯定买不到的。三皇子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都给包圆了。嘿，咱就说他一个人族皇子，包了这么多能怎么吃？就他今晚能一夜五十个美人，这也吃不完啊。”
“说不定就是拿去充面子吧。”六郎随口回答。
那伙计神秘兮兮地和六郎八卦：“听说这位皇子自己就很馋，上回买了红宝石糕，一个人吃了十几块，看身板也不胖，真不知道都装到哪里去了？”
“我倒是见过三皇子两回，或许是忙的，倒是比在汴梁城的时候瘦了。”六郎状似随意地回答。
旁边的食客们都用肃然起敬的眼神看着六郎，能见到三皇子说明参加了规格很高的宴席，这个胖墩儿也不是一般人啊！
于是更多人东拉西扯八卦起了三皇子，连这位皇子荤素不忌还招了几个漂亮少年的破事儿都抖落出来了。
明月出十分惊讶，敢情她忙着的时候，三皇子倒是在城里坐享齐人之福？
屠博衍嗤之以鼻：“原以为这风流皇子志在边关退敌，还能使出无数银钱雇苍云海那厮去当刺客，也不算是个俗物。没想到也不过是脏唐臭汉罢了。”
“这话如何说？”明月出不解。
屠博衍在脑洞里随便给明月出举了两个从前的例子：“那些人族，你以为他们没有法术，寿数也不如非人，就一定居于非人之下？如李治那样，后宫之中怎能没有几个非人的姬妾，只是不在明面上说罢了。有多少地方专门抓了花草妖怪这样生得漂亮又没本事的，献给那些皇亲国戚。三皇子不过是沾了几个猫妖狐妖，有什么稀奇。”
胖墩儿六郎和明月出拿着号，装着一肚子八卦回了戚家小酒，忙活到时辰取了热乎乎香喷喷甜丝丝的红宝石月饼回来，明月出这才松了一口气，好歹不用连吃三个青丝玫瑰了。
有了月饼，各类祭祀用的看菜也不能少，好在这一类的东西都是可以提前做好或者到外面买的，比如三牲的猪头就是祝大郎友情提供，廖元娘自家做了熏鹅烤鸭，也拎来凑数。
这一天按照宋国的规矩，月圆人团圆，哪怕是思乡大道的外国商贩也都在天黑之前收了铺子，温柔小道没有了近在咫尺的嘈杂，显得温柔静谧，反衬得戚家小酒热闹非凡。一群无亲无故或者亲友远在天边的非人聚集在这里，拎着自家做的外面买的特产，眼巴巴地等着戚家小酒的主厨们端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再见识一番传说之中上古诸神祭祀所用的鬼神盛宴福盘。
谁不是等了一年，等着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