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实村到紫英城需要走四天的大路,但不巧这两天那条路因为前阵子接连暴雨,山石落下堵住了,若要进城只能像村里的游商货郎一样翻山,而这条山路若是走得快一天一夜就能抵达另一侧山脚,再走一小段大路就能到紫英城了。这条山路正好途径饕餮小小拜托他们的山坳。
原本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问题,带路的货郎走得很熟了,从野实村一路走到山下,还有闲情逸致给大家指点风景,可这拉拉杂杂二十多人的赶路队伍一上山就觉得不对劲了,前几天的山洪把之前踩出来的小径冲了个一干二净,带路的货郎只能凭着印象捡着容易走的地方上山。幸而走到半途,屠博衍便认出通往山坳那一片林带。
野实村的村人知道这一队侍宴需要去山坳“采集食材”,表示愿意在山坳外休息,等他们一两个时辰,只是为首的货郎千叮万嘱:“若是迷路就沿着南方下山,横竖也能回到野实村,千万不要进山洞。这一带的山腹怪得很,有不少邪门的东西。甭管大洞小洞,进了这一带的山洞就没见过有活着出来的。你们不是昨晚贪图便宜住在谢寡妇家了嘛,她家汉子就是为了躲避野兽进了山洞,然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没了。”
“呃……我们记住了。”大郎应下,又听那货郎絮叨了一堆山里的禁忌,便和自己人朝着山坳的方向走了过去。
山林地面湿滑泥泞,又有山洪冲垮山体,落下许多碎石烂木,别说走起来糟心,便是看着也碍眼睛。走了没多远还出现一些灰白骸骨,看着不知道是谁吃剩下的还是那些在山里遇难的人。
货郎看着满地圆石头里散落的骷髅,吓得拍心口:“这什么鬼地方冲出来的,石头都圆得邪门!”
大郎有些担心,按照这个情况不知道山坳里的东西还在不在,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进去看看。
山坳是一片开阔的草地,长草摇摆,繁花满眼,大半都有毒。
“难怪野实村的人不愿意进来。此地没有什么能卖钱的东西,却长着这么多毒草毒虫,实在不值得冒险。”屠博衍上线,指挥众人找了一种细草揉碎了涂抹在手腕后颈等处,“这是五臧神农草,有驱虫驱邪的功效。大家再卷些踹在兜里,传闻神农草香囊走夜路都不见鬼。”
王神爱连忙踹了鼓鼓一包,好奇地问:“那为何这么有用的药草,村人不摘?”
“因为他们不认识。神农草和一种最常见的信毒草生得一模一样,唯有草尖不同。信毒草草叶顶端略有分开,如毒舌吐信,但神农草是合拢的,并没有这个豁口。”屠博衍举了一片草叶给大家看。
那细小豁口只有凑得极近才能看见,众人纷纷回头看屠博衍,一脸凝重。
“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屠博衍说得理所当然。
“并不,一般人不会特地往这种地方看。”戚思柔举手。
“可若不细看,又如何分辨?”屠博衍一副“你们这些学渣怎么都不好好审题”的表情。
学渣们各自无语,都不再理会屠博衍,分开寻找那块岩石和骸骨。
大郎觉得神农草说不定是一条生财之道,招呼几个郎采摘个饱,塞进了云猞背囊。
“我找到了,在这边。”四郎喊着众人过去。
情况果然和镜子里见到的一样,岩石下面有乱草埋着一具灰白骸骨,奇怪的是这骸骨衣物头发还在,皮肉一丝没留。
“若是盛夏,一年变成这样也能理解,但这周围,好像快了些。”二郎仔细看着这具骸骨,“我记得五楼主说过,若是变为白骨,头发指甲都会脱落,可你看这个,发量可真不错。”
“去去去别闹!”戚思柔啐了一口二郎,“你还打算让大郎割了他的头发去卖不成?”
大郎一笑:“未尝不可。”
十三郎撇嘴踢了踢那骷髅:“什么鸟人,不配脏了我们的手!”
七楼主叹了一口气:“人性难善易恶,就连我小时候都因为性子憨,被人欺负。”
霸凌弱小之人最为人不齿,大家对这骸骨也没什么尊重,围观的围观,研究的研究,听着十二楼主科普着如何判断尸首的死亡时间之类。
一具尸首在较为炎热,多蛇虫鼠蚁的环境之中,一般一年就可以白骨化,但如果是山坳这样清凉之地,又被草甸盖着,按说应该略慢一慢。
“总之小小说无须掩埋,随便扔一扔就行。”戚思柔一挥手,满脸不耐烦,“你们快一点,别让人家等太久。要是闲得欠锤,就去割神农草给我背着!”
“丢哪里呢?”七楼主四下环顾,这里也被水泡发了,许多地方水沟子纵横交错。
“那就扔在那边的河里好了。”二郎随手指了指一片滩涂,那一片滩涂旁的小河流入远处山洞,如果这骸骨顺水漂,进了山洞就万世太平了——货郎可是提醒过他们,村人路人都不会轻易进山洞送死的。
众人七手八脚掀开草垫,那骸骨的衣物随意捆包一下,四郎五郎拎着就要去扔。
“且慢。”屠博衍出声,“如果是被野兽和蛇虫鼠蚁啃食,为何这尸首的衣物完好无损?”
四郎和五郎低头看,五郎挠头:“还真是这样,都没个大口子什么的。”
四郎问得最实际:“还扔吗?”
“扔啊,虽然奇怪,但是不扔你背着?”戚思柔说着一扬下巴,“这边水深,就扔这边吧。”
处理完这件事情,众人一路返回,与货郎等村人汇合继续赶路。
货郎原本计划的路线是翻过山顶,山顶恰好有一座山神庙,晚上歇在山神庙里可避风寒,但因为山洪冲了道路,山林又都长得差不多,泥泞之下货郎也很难分辨,一路走得极慢,天色渐渐晚了,这一群人就只能歇在半山。
二十多人的队伍点起篝火,吵吵闹闹,倒也不怕有猛兽近前。货郎们热着带来的干粮,麦香味道飘出,连夜风都熏得暖和了。几个郎发挥人际交往天赋技能,和这些土著聊着天套着话,唯有屠博衍并未开口,却也不把驾驶席让给明月出。
“我也觉得不太对,虽然看着没什么,但总是毛骨悚然的。”明月出形容不好这种感觉,以常理而言,身处这么一大群人里,人是很难感觉怕黑怕鬼的,但此时此刻她就是有一种怕黑怕鬼的感觉,脑子里忍不住胡思乱想,坐立不安,念了句清神咒才平复下来。
“诶,这是什么花?开得还挺漂亮。”王神爱和七楼主一起去上厕所,回来便发现她们俩坐着的木桩子后面长了一朵圆小可爱的小红花。
“有点像那个北欧牌子的红花,长得有点抽象。”明月出和屠博衍嘀咕。
“这话我也没见过。”屠博衍回答,提高声音提醒王神爱:“这花我也不认识,离远些为妙。”
这话说晚了一步,王神爱已经把那朵小红花摘了下来,一听“明月出”这话,一脸玩味地看着“明月出”。
七楼主垫着帕子夺过那朵小红花远远丢开:“万一有毒呢!”
屠博衍走过去观察那小红花,没留神被地上拉锯草刮了手腕,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对不住。”
“诶?什么对不住?”七楼主费解。
屠博衍也没回答,向大郎要了点儿金疮药药粉,撒在了手腕的伤口上。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一群人吃喝休息,大家分好了值班轮次,值夜的照料着篝火,睡觉的已经各自找了暖和干燥的地方。王神爱揉着腰靠着七楼主和戚思柔:“早知道这样就把青牛车留下了。”
他们只牵了一头青牛驮东西,另外两辆青牛车都托付给了饕餮小小,过几天官道开了就找人把牛和车带去紫英城。
几个女孩子贪图暖和牢靠,都和那只温顺的青牛挤在一起。唯有“明月出”蹲在青牛眼前,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大家今晚务必小心,这牛满眼恐惧,或许是觉察到了什么危险。”屠博衍也没有定论,只能提前给大家打好预防针。
“好咧!”一个野实村的村人应道,提起钉耙拖在地上,警惕起来。可是篝火和人数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一刻钟以后那青牛都阖上双眼,六郎舒出一口气从树上下来:“你们先睡吧。”
没一会儿那带路的货郎便细细打起了呼噜,再过一会儿鼾声四起,四个值夜的人百无聊赖地玩着土里的草,地上的石头,
“这石头好圆好光滑,像是人工的,不像鹅卵石。”明月出看见带钉耙的那位大哥捡了几个石头摞着玩,心里那种毛毛的感觉又出现了。
“大五,这石头是你什么时候捡的?”六郎闲来无事,跑去和那带钉耙的大哥攀谈。
“就刚才尿尿的时候。”大五随手把一块儿石头塞给六郎。
六郎拿着石头对着火光翻来覆去地看,突然轻呼一声跑到屠博衍面前,悄声说:“六殿下,你看这石头上有字。”
屠博衍走过去仔细看,石头上的确有字,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块圆溜溜的石头上有半个符文,和矫府地宫门框、弱水转星大阵所用是用一套文字,这石头上的半个字大概是个“镇”的意思。
“这石头应该是人工雕琢的,大概是山里有什么建筑或者是墓穴吧。”六郎也算见多识广,“从前我跑江湖的时候下地,墓穴里经常能见到各种石料,都是砌墙用的。”
“这石头给我,我研究研究。”屠博衍随口说。
六郎自然应允,还把大五剩下那几颗都要了来。
这会儿另一个守夜的歪嘴汉子拎着裤带走了回来,嘴裂到了眼角上:“好家伙,拉个屎也能被划个口子!大五,帮我看看我口子大不大。”
大五低头看了看,哈哈大笑:“老歪,你赶紧擦擦吧,淌血了!”
歪嘴气得够呛:“这什么运气!”
两人说笑几句,怕惊醒同伴,又各自分开,找了地方坐着守夜。
屠博衍借着火光研究那几块圆石头,六郎也拿了一块儿研究半天,又神农草编着草蚂蚱,四个人倒是相安无事,半夜太平。
到了子时过,天色深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六郎最怕鬼祟之说,想上厕所又不好意思喊“明月出”,只能去拍那大五:“你去吗?”
大五点头,又去拍歪嘴:“别睡了!让你守夜你睡觉,怎么不被狼叼了去!”
谁知话音一落,歪嘴竟然还没有醒来,头垂着睡得很熟。大五不悦,走过去踢了他一脚:“快点起来!还真睡这么沉啊!”
歪嘴挨了一脚,缓缓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抹了一把脸,望向大五:“下一个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