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不顺利,一行人拿着这条项链走了好几个商场的金饰品柜台请人辨认,都是无功而返。连锁品牌们都认不出这条项链出自何方,甚至还有柜姐言之凿凿,做工如此粗枝大叶,款式又老气,说不定根本不是在天津这样的大城市做的。
这样讨论了半宿,又跑了大半天,一行人都觉得格外疲惫,就连李仙踪都会靠着公交车的扶手打瞌睡。
“都下来都下来!”售票员喊着,“拿好你们的车票,先下来!掉辫子了!”
乘客们纷纷下车,看着司机用一个钩子勾住电车上的长辫往电线上甩。
明月出和屠博衍嘀咕:“这里就有点奇怪,我刚才上车的时候就想说了。这种无轨电车,接电线的,有辫子的,我小时候叫大辫儿车,按说等我上了班,这种车在天津就绝迹了啊。”
“你是说这是不应该出现在你的时代的东西?”屠博衍问。
“天津这几站地铁修得晚,有这几站地铁的时候肯定没有大辫儿车了。”明月出回答,“另外下午我们去的商场应该也很早之前就停业了。真的很奇怪。你们觉察不出,但在我看来这是不同的时代的东西出现在了这里,所以这就是混沌么?”
“那你记不记得,你身上发生过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是在天津的?”屠博衍问。
“我那些事儿你不是都看过,除了跟我爸吃吃喝喝来上课,没有别的了。”明月出试着建议,“要不然你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记忆里分明听过,但是被我本人遗忘,被我的潜意识记住的。”
“这我得翻多久!”屠博衍恨铁不成钢,可说归说,他还是安静下潜,留明月出自己回到电车上,继续吱吱呀呀往回走。
晚餐照旧是在明月出推荐的一个小铺子解决的,小小门脸里烟气腾腾,都是左邻右舍挤在里面吃烧烤的。明月出这一行生面孔混在里面显得格外突兀,因此也被迫接受了来自街坊邻里的八卦:“哦,原来是来上课的老师啊!”
“对,嗯,不是,是教历史的。”明月出凭着自己的记忆,搬出她老爸的身份应对着,“没错,都是,也过来开个会。嗯,全都是。”
一直到刷了酱的烧烤端上来,街坊邻里们才放过明月出等人。
明月出松了一口气,招呼大家赶紧吃东西:“尝尝这个小牛肉,很好吃的。”
小拇指粗细的牛肉块儿用小米辣调制的佐料水里略加腌制过后上火生烤,烤好的瞬间撒盐,炮制出来的肉串表层味道丰富,内里依旧保留了牛肉的鲜嫩和乳香,一串入口能刺激得满嘴酸辣开胃流口水,可原本能让大家啧啧称赞的美味这次却没有惊动出什么风浪,只有戚思柔打起精神称赞了一声好吃,结果被辣了一个正着,连忙打开易拉罐汽水,又被划破了一根手指。
“柔姐小心,诶!”明月出用纸巾堵住了戚思柔的伤口。
戚思柔按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用极认真的表情望着明月出:“没事,它马上就好了。”
明月出嗐了一声劝她:“划这么深,哪能马上就好?柔姐你忍着点按住了,不然还会流血的。”
戚思柔看着一张纸巾已经透了,气得直翻白眼。
二郎领头哈哈大笑,五郎口无遮拦地说:“你看你,不是你说什么月娘就信什么的!”
大郎连忙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拐,一边拐还一边示意李仙踪掏项链,问那些街坊邻居:“各位谁见过这个牌子工艺?”
街坊邻居们都不认识,但不耽误人家七嘴八舌,最后还推出来一个人:“你问问糖瓜张,他妈妈就是珠宝玉器厂的,以前给人做改首饰砸金子的私活儿,挺赚钱呢。”
“可不是么,就属他们家最能干了!老张卖糖瓜,那是祖传的手艺,老张媳妇给人改首饰接镯子,哎呦呦那个缠丝做得好,还会做羽毛画,把鸡毛染色了贴成个鸟儿,做得好像马上就能飞似的!”
大郎谢过各位街坊邻居,请大家喝啤酒。
明月出叼着一袋可可奶,皱眉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从前她家呆书生领她来买点心糖果的时候,见到过那位手巧的阿姨坐在一个木头马扎上接镯子,用的是一枚老戒指,拉了丝缠在摔成两截的玉镯子上,一圈一圈缠成花样,珠光宝气映在那张素白平凡的脸上,有一种温柔耐心的美。
可是今天已经晚了,糖瓜张的铺子插销着,大郎拍了拍明月出:“明天上午开门了咱们再来。”
戚思柔嘶嘶哈哈地捂着她的手指头,一行人买了点儿零食饮料往回走。
久违的膨化食品五香瓜子气泡水往床上一摊,五颜六色的幸福感便扑面而来,明月出高高兴兴地拆了一包黄瓜味道的薯片吃着,一转头看见李仙踪拆开一包创可贴,抓着戚思柔的手非要看她的伤口。
“你不让我看,岂不是更有古怪?”李仙踪语音温润,表情温柔,就连眼睛望着戚思柔都是含情脉脉的,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可没那么容易打发,他非得盯着戚思柔的脸,看得戚思柔老脸涨红,气急败坏,才肯笑着放开她的手。
“给你看给你看!给你看个够!”戚思柔把手伸出来。
李仙踪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晕开黏在伤口上的纸巾,愣了一下,片刻之后笑道:“我们这群人里你绝不是最弱的,但的确最倒霉。”
“这话怎么就跳到这里了?”六郎问,“若论体质,大概是我最差吧?我也就是个最普通的灰狐狸。”
灰狐狸就是草狐狸,用那些皮草商人的话来说,连做围脖儿都没人要。
“六郎,你也去洗个澡,看一看身子有没有不舒服的。五郎你跟他一起去。”李仙踪轻描淡写地吩咐出一个惊天雷。
五郎捂脸:“我做了什么孽!要受到这种惩罚?!”
六郎踹他:“从前比谁洗得快,你不也一样光溜溜?”
“五郎。”李仙踪又喊了他一声。
五郎撞上李仙踪的视线,不敢再有异议,挪着步子跟着六郎往卫生间里走。
明月出光顾着喊许久没声音的屠博衍,并没有留意到李仙踪这边的官司,等她想起来问,一转脸却看见李仙踪搂着戚思柔,戚思柔的脸埋在了李仙踪的怀里。
“我说,要不然我们几个出去转一圈儿?”明月出善解人意。
“走走走,出去走走,我看胡同口那个摆摊烧烤的不能那么早下班吧?”二郎套上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往外走。
大郎担忧地看了一眼李仙踪,李仙踪对他摇了摇头。
“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月出端着一碟子烤韭菜,细嚼慢咽。
大郎起了一瓶汽水换走了明月出手里的啤酒:“你想听实话,不如喊了六殿下一起。”
明月出摇头:“他有事儿,在我脑子里找东西呢。”
二郎好奇:“他在你的脑子里找东西,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明月出应了一声:“就是这样,我小时候尿裤子的记忆只怕都瞒不住。”
二郎打了一个哆嗦:“我有时候挺羡慕你们的,但这么一看,还是算了吧。”
明月出一哂:“我也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无非是童年糗事,还有少年时的怨毒。”
“你也怨毒?我还真没见过你怎么怨毒。”二郎更好奇。
“就那些极品亲戚呗,还有居心叵测的记者,总之咒他们不得好死,赶紧去死什么的,我也没少念叨。”明月出吹了韭菜放进嘴里,“诶!就是这个味儿!”
“这就算怨毒?你让那个什么贺兰宓怎么说?”二郎撇嘴,“睡了自己的姨夫,还想毒死姨母,结果被姨母发现反杀了,死不瞑目还要变妖鬼,拖着全世界跟她一起毁灭。这才叫怨毒。还有那个香九郎,明明香家对他千万般地好,没半分不对,可他偏偏为了争权夺利,把全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我应该感谢我的父母吧。虽然我也算是横遭不测,但爹妈教的好,底色就是这么温柔善良可爱美丽乐观——呕!”明月出说着自己都笑了,“对了。”明月出想起什么,“我其实想知道,柔姐怎么就突然决定要跟着景云一起干了?你们怎么也突然就热血起来走了这条不归路?”
“我还想问你呢。”二郎挑眉。
明月出神秘兮兮地解释:“我跟你们说,在我故乡有一种很流行的话本,说的就是我这样的镜醒者,总要在世界里做一番事业。”
二郎沉默施压,明月出编了两句编不下去,双手一摊:“其实一开始我想的很功力。我想求鬼神盛宴图谱,我想回故乡,我想和我家老铁别这么塞在一个躯壳里,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而景云是个我能遇见的最有能耐的朋友。我只是想要抱大腿罢了。谁知道抱着抱着就热血起来,等我回过味儿这条船就下不去了。”
“谁说不是呢。”大郎叹气,“我们一开始被迫离开长安,也是被推着走,结果走着走着就走上这条路了。”
二郎翻白眼:“得了吧,是谁在路过了那个荒山骨灰村以后,流着眼泪在我怀里哭,一定要找到凶手。”
大郎也翻白眼:“那又是谁知道韩丙庚害死那么多的婴孩与少女以后,一连好几天晚上睡不着,做梦都咬牙切齿要把他揪出来剁碎了喂猪?”
明月出和四郎对视一眼,四郎连忙咽下嘴里的烤鸡翅:“我就是个打手。”
“我怀疑他们俩在秀恩爱,但我没有证据。”明月出无奈。
大郎抬手敲了敲明月出的脑袋:“你想什么呢。”
二郎突然想到什么,搓着手一脸坏笑地问:“如何,你和你们家老铁不是每天晚上梦里都会巡视一圈儿,孤男寡女做大梦,就没做点什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明月出简直是一肚子牢骚:“他说做梦不好,做梦不行,梦里一切都不是真的,这样对我不应该。”
别说大郎和二郎,连四郎都对屠博衍肃然起敬:“是条汉子。”
“我呸!”明月出恨恨地咬着韭菜,好像咬的是屠博衍的脑袋,“人生得有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万一过几天我就看上别人了,他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二郎哈哈大笑:“你还能看上谁?”
明月出盯着二郎:“你。”
二郎立刻不笑了。
二郎说:“吃菜!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