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臧天墉城的腊月天已经暖了,骄傲的腊梅地与热闹的桃花开在一处,花树见花不见叶,一树的花都开时,便是春朝之节,人们要贴桃符贺新年,迎接春神的到来。
明月出也不是头一回在春暖花开里过春节,从前春节黄金假期旅游者甚众,明月出这样没有亲人的,一个人过春节也是过,带团游也是过。带春节团好歹可以多赚点钱,因此她在潮湿的日本南岛吃过饺子,在阿根廷的港口城市看过除夕的落日,在开普敦端着咖啡对自己说春节大吉,甚至有一年她忘了那天是大年初一,还是西西里酒店的老板娘送给她一大束花,祝福她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西西里老板娘美艳火辣,对明月出说:“如果那天不如意就来西西里,这里有最甜的柠檬,最辣的伙计。”
明月出捂了一把心口,很想对那位西西里老板娘说:“姐,现在最辣的活计是我自己,最甜的柠檬,哦不,柠檬精,在我心里。”
屠博衍立刻不满:“若不是你非提起那姓苍的,我也——我才没有吃醋!”
明月出懒得和屠博衍这种知识上的巨人情感上的小屁孩计较,今儿按照六合的规矩是小年夜,五臧人不过这个,但元宝桥附近的在藏务工人员还是要意思一下。戚思柔打算多做些饺子汤圆年糕请左邻右舍来吃。
“李家侍宴”的伙计们包饺子,一竹屉的月牙饺,肚子鼓溜溜地坐上去,做了一大摞子还不够,大郎数了数,又开始和馅儿,一边和一边想念着十一郎:“有他在这种小活我就不做了,也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家伙必然是肥吃肥喝,无人管束,自然要个痛快!”十三郎语气还有点妒忌。
二郎撇撇嘴,用屁股挤开大郎,热火上锅,把猪板油熬开融化,加入花椒盐粉之类的各色调料,之后拿出来冷却。等到油脂凝结,捞拿出来和里脊肉一起用木杵捶打成肉泥,混入蛋黄和一点点马蹄果。这种蛋黄鲜肉馅儿饺子,十分滑腻,不过又因为马蹄果清脆微甜,又显得腻而不肥,不会粘了舌头油了嗓子。是大郎和十一郎在晋国的时候和陈家四娘子学来的配方,加上明月出那蛋黄酥的灵感,又做了自己的发挥和改良。
一群人在此打的旗号是庖厨世家后裔,族谱离乱不可考,先祖酿的好酒,因为要躲避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倾轧,四处游历为贵人做宴席,活泼开朗,喜欢旅行和交友,后来家里有子弟考中功名,返身做了权贵,历经百年又从聚宝盆里跌落摔了个细碎,权贵锒铛入狱,他们这样的旁支也就捡回来了老本事做侍宴,被一个五臧世家女子买回,辗转又是百年来到白国,却不慎落入混沌之海,只剩下他们这一行人出来。那混沌之海也是混沌,从那出来以后,大家的记忆都被混沌了,记不住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在大家有手有脚,还记得家里的本领,于是便出来继续做侍宴。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紫英城种种并没有人提。因为五郎六郎四处折腾,打听回来的消息都是紫英城不知何故封城,没有半点消息。
“既然如此,你们也不要提。”明月出阴谋论了一下,“这里面不光是紫英城主的事情,还有紫翠丹房的人在。我觉得紫翠丹房的人应该比你们更着急。你们不如留意紫翠丹房可有什么举动,但也不要刻意去问,打草惊蛇,我们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紫翠丹房的人。”
戚思柔听了掐明月出的脸蛋:“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奇怪本事?”
明月出双手一摊:“电影电视剧。”
王神爱挑眉看了明月出一眼,笑而不语,倒是戚思柔叉腰开始摊牌工作,她搬进来没几天就靠各种杂食小吃在这一片混了个脸熟,生意经摸得七七八八,这回他们又要吃饭又要打听消息,便不像晋国时那样走高端路线。
“最好是专门接红白喜事,拜寿,这样人最多最乱。”戚思柔拨了拨算盘。
李仙踪正巧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对玉牌,笑得竟然还挺有成就感:“不想我从我师父那里学来的制玉功夫,头一回用不是做了定情信物送你,而是做旧造假。”
戚思柔翻了个白眼:“我不要你的定情信物,麻烦折现。”
李仙踪一笑,双手一摊:“你我相识便是源于我身无分文。”
戚思柔把白眼差点翻到脑后勺:“算了,看你一张小白脸,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包养你。”
“都跟明月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李仙踪把玉牌拿给王神爱和十二楼主品鉴。
这玉牌用的是明月出从弱水里捡来的玉牌改的,弱水底的那一堆破烂都是古物,其实也谈不上造假做旧,本来就够旧了。然而难做的是玉牌上要雕刻几个符文,用的都是在矫府法阵里见过的,找了几个吉祥意思刻上去。
这是大家汇聚消息之后,由十二楼主提出来的主意。
符文与香九郎、通路法阵、混沌之海、鬼神盛宴都有关系,若有人认得,或许能勾出来点儿消息。
看见玉牌,明月出才觉得他们现在的处境十分为难,太冒进容易惊动白国,不动又找不到香九郎的消息,动也不能动得太酷炫,否则香九郎万一怕麻烦跑了那也很麻烦。一想到这里,明月出就有点后悔,不如当初把镜湖留点儿破绽,这样香九郎惦记着干掉香雪郎,或许还能再来两回。
“不可,梦中万事颠倒,鬼神难测,我们不能在那里打赌运气。”屠博衍立刻打消了明月出的想法。
包完了饺子,明月出与十二楼主、五郎、十三郎四人一起去当铺子当玉牌,选的当然是这一带最有盛名的连锁当铺聚宝盆。这铺子一进门便是一个三面都是门的大厅,一个圆形柜台放在大厅中央,里面坐着几个小二,迎来送往。
明月出记得灼桃说过,这一带有不少大店都是镜醒者协会出的设计师给免费设计的。
“不过是把你故乡的商场客服中心搬来,这当然不好意思收钱。”屠博衍哼了一声。
“我希望他们也搬来了厕所和抽水马桶。”明月出由衷祈祷。
圆形柜台的伙计引着他们往玉器这一边走,一边走一边解释:“我们老板最喜欢收藏玉器,所以玉件与其它珠宝首饰是分开的。专门有小掌柜帮着鉴定玉器。”
大厅小门后是一间三套房,最外面小掌柜的带着几个徒弟正在养护那些放在博古架上的玉器,见有客人来,小掌柜称呼前有个“小”字,人却是花白头发的中年男子,明月出理解准确点说,这一位应该是玉器部的部长。
玉器部长捧着玉牌端详许久,先给出了一句夸赞:“这对玉牌如此莹润又不失通透,好像不是一般人养出来的。”
可不是么,弱水养的。明月出心里嘀咕。
“看玉质产自渤海国或者林国,得有个几百年了。恕我眼拙,看不出具体的年头,但必定是古物。正巧我们大东家在,不知可否给我们大东家看一眼?”玉器部长征求意见。
“啊,请便。”明月出点头。
玉器部长掀开二套间的珠帘,将玉牌捧给了里面坐着的一位白发老人。
珠帘缝隙摇摇晃晃,能看见那老人立刻戴了一副丝绸手套,仔细地品鉴起这一对玉牌来。
又过了一会儿,那玉器部长捧着玉牌出来,小心翼翼地还给明月出:“我们大东家说,这对玉牌的玉料还在其次,但上面这两个符文不得了,是比洪荒时期更早的一种巫祝用符文。大东家极其有兴趣,不知道能不能请几位到大东家的宅子里面谈。”
明月出一想起灼桃说的李宝盆与富婆老寡妇的故事,便对这位大东家没什么敬畏之心,点头应允。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就安排车马,先请几位在金枫楼用些茶果,再一起品鉴这对玉牌。”
“也好。”明月出与十二楼主对视一眼,看来这个符文的确好使,金枫楼哪怕放眼天墉城也是品级高价格贵的酒楼,吃一顿饭大概就要吃掉一件紫貂皮子的钱。
“我好想让老家伙折现。”五郎在上了马车之后和明月出咬耳朵。
“瞧你这点儿出息!”明月出拍他。
马车一路来到渡口附近的金枫楼,上了最顶层的雅间。一进屋明月出就觉得李宝盆很上道,因为在雅间伺候的小二说,李东家让客人们先吃点儿东西,他本人回家准备,因此这一顿饭没有陌生人打扰,明月出几个人可以吃得随便自然。
“早知道这样大家都过来好了。”明月出在脑洞里跟屠博衍可惜。
正巧小二又开了口:“李东家说了,小店饮食还有可取之处,平时也难得开放这一间看景,若是方便,可以让几位的亲朋好友一起来乐一乐,也是李东家向各位赔礼,提出这么冒昧的请求。”
相当上道!
明月出握拳。
“如此一说,便更能说明这种符文哪怕在五臧也十分稀有,惹人眼目。”屠博衍沉声道,“我不过是写了一句万事如意,一句百年好合,便有这样的功效。”
明月出一愣,旋即了悟,的确,李东家越是这样妥帖,越是说明他很看重这一对玉牌,或者说,很看重这一对玉牌上的符文。
“这有几种可能。其一,符文极其稀有珍贵,就如同你理解的,真正的商周甲骨那般;其二,符文无论是否稀有,都有问题,至于这问题是牵扯什么秘辛还是旁的,不得而知;其三,符文本身或许象征某种高贵身份,让李东家误会;其四,有人苦求符文,而这样的人身份高贵,或者富可敌国,让李东家动了心思;其五,也是最不可能的,李东家和香九郎一样,或者干脆就是一伙人,他们认得这种出自鬼神盛宴的符文。”屠博衍道。
“我给你补充一条。”明月出摩挲着那两层套的琉璃茶杯,“既然那帮人都会移魂换位的法子,说不定李东家就是韩丙庚或者香九郎。”
“还有一点,那姓苍的与你说过,远离渡口,可如今你我置身其中,凭窗而望便是水边渡口。”屠博衍凉凉提醒。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