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仙一族这一代最出色的顶级富婆白奢的宴席果然不同凡响:宴席设在白奢自己的别苑之中,占着一个大山头,完全无须造景,这山头本身就是一景。沿着石阶而上,两旁杏花纷纷,走了不远便是一个小亭子,里面有乐工弹琴奏曲,再走一走则是舞剑台,台上身着西域风格的舞娘正在舞弯刀。宴席设在山腰的开阔处,一路顺着缓缓的坡道置流水席,任何宾客都可以择自己喜欢的景色坐下,边吃边欣赏,最终吃饱喝足走到山顶,就能够饱览别苑四月繁花盛景,消食遛弯。
宴席自下午起,到了傍晚,夕阳西照,万物笼上金光,更有另一番风味。等到掌灯时分,琉璃灯火苗跳动,点起一条蜿蜒上山的灯火琉璃龙,更显得杏花花瓣纷纷落下如金玉之雨。身着杏色、桃花色衣衫的侍女穿梭其中,每人头上都簪着花朵。不同的花卉代表这个侍女负责不同的内容,有的是专门管着端茶倒水的,有的是专门讲解菜品的,有的是帮客人分肉炙烤的。花仙般的侍女们身姿娇小轻盈,动作行云流水,额头上的花钿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格外璀璨的光辉。八壹中文網
杏花春雨,美酒妇人,哪怕不是作为宴席的宾客而是作为侍宴,见识到这样美轮美奂的宴席也是大开眼界。
昭阳巷负责的糖水部分实在是很微小的一部分,甚至不是酒水,不是茶饮,只是糖水甜汤。然而即便是这种糖水甜汤也足足准备了十六种,从最为寻常的枣儿梨汤,桂花乳茶,到不那么常见的琉璃石花,凉果海椰。有一部分是天墉城流行的糖水,还有一部分是六合贵族们喜爱的风味,另有几道集合昭阳巷的集体智慧翻新的花样。譬如雕题国特产的酸甜果子去皮捣成汁水与酸柠一起做的果汁,这种酸甜果子产自雕题国,名为芸香金弹子,也叫黄弹子、黄皮子。具有清热去火,生津止渴的功效。
榨取这种黄皮的果汁,加琼脂做成果冻,再以酸柠搭配若叶捶打,加晶糖冲泡出淡绿色的糖水,将黄皮果冻放进去。先不提它酸甜开胃的味道,单看那浅绿液体里浸泡的琥珀色果冻,就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另有带着紫葡萄炸制浸泡剥皮的青葡萄,同样是淡紫液体里青色果肉沉浮,好似浸玉。因此这两种明月出从奶茶店抄袭的配方,被她取名叫做涵金和沁玉。
至于六合权贵们喜爱的熟水、渴水,在这里俯首皆是,不足一提。
熟水指的是用植物和果子煎泡的饮品,比如青梅煎茶,而渴水就是果汁果泥,常见的梨子、杏子都有。春季里水果少见,一般用的都是窖藏,但让明月出觉得稀奇的是在前几天提供给他们食材单子和样品的时候,她发现了芭乐,也就是番石榴。这种纯纯的热带水果,出现在温带的天墉城?
对此白奢家厨房里负责食材的管事解释,与黄皮一样,都是从雕题国不远万里运来的,至于运输成本有多高,君不见主家名字便是“奢”么。
不过最让明月出觉得白奢家里豪奢的并不是各类珍稀食材,而是她家的抽水马桶。她家里不仅使用抽水马桶,还自己修筑了管道,直接排到自家的处理地,做肥料的,沤沼气的,净化后再排污的。虽然大多数的厕所是那种老实的统一蹲坑冲水的设计,但本身这种东西能出现在这种纯手工艺的时代,就已经很稀罕了。
“是么?我家也有啊。”屠博衍的语气平铺直叙,内容却很凡尔赛。
“你家是皇宫,人家不过是商人,非人大家族而已。”明月出撇嘴,论血统,恐怕都算不上贵族。
“我也听过白家。”屠博衍岔开话题,“她家还有几家邸报,可以说控制着天墉城一代的舆论消息。你以为紫英城之事为何不曾大肆传开?因为上面封锁消息,下面邸报带着节奏。”
“好家伙,这操作好生熟悉!”明月出拍大腿,“但是我这几天也听到有人议论,不知道紫英城究竟如何了。紫英城离这边这么近,总有人有亲戚朋友之类的。”
“又没有微信,你以为能那么容易传信息?”屠博衍冷哼一声,“在刻意的压制封锁之后依旧有人谈论,只能说他们是故意谈论的。否则李唐长安山蜘蛛之乱,岂不也要被大肆讨论?你可听到过千金公主宴出的祸事,有百姓谈论?你也见到了那能号令蜘蛛的老朱啊。”
“但紫英城毕竟也是个城池。”明月出觉得全城团灭,这种事情就算轻易出不来消息,但一开始菌丝竟然没有丝毫外泄?
“因此我怀疑出事以后,有人将紫英城盖住了,用一种极大的法阵,或者鬼神盛宴。”屠博衍解释道,“能有资格启动这样大的法阵,必定是皇室的法师,甚至就是皇族本身。我想,这件事情无论如何瞒不住大哥,或许就是大哥出手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我阴谋论一下啊。”明月出想了想说道,“香九郎一来,就出现什么丧尸菌丝,紫英城团灭。你说会不会是他弄了点儿动静,想要用吸血菌丝来试探一下白国皇族到底有没有鬼神盛宴的总谱?”
“我与你说过,祸及紫英城不是小事。香九郎的势力在五臧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所以若是此事与他有关,也必定不是他一股势力所为,期间必定另有一只手伸出来。比如那个苍云海跟你说的,香九郎投靠了七皇子。”屠博衍说道他的七弟,语气有些不妙。
“这么说,你是真的怀疑七皇子想要……”明月出问。
“大哥是太子,元后嫡长子,继承大统,天经地义。”屠博衍轻叹一声,“但父皇忌惮大哥多年,而七弟是现任皇后唯一的嫡子,未必就没有想法。否则他何必多此一举,又掀起革新,又张罗镜醒者协会?我的叔叔们都是富贵闲人,不做这些实职的。事到如今,亲眼所见,我已经不抱幻想了。”
“唔,的确,按照他的身份,老老实实的肯定能当一个最富贵清闲的王爷。”明月出也跟着叹气,“但你想想史书中的记载,便是他自己愿意做闲散王爷,他的母族呢?不是听说七皇子娶了自己的表姐?那应该是你现在这位母后娘家的侄女吧。”
“罢了。我已经死了一次,为国捐躯。我在金乌玄鸟灯里被虚无折磨的时候,就已经发誓若我能够离开,我不会再搅和进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里。”屠博衍换了话题,“便是日后有机会与昔日熟人侍宴,我也不会相认的。”
“这个问题我就不发表意见了,我没什么感觉,一切看你,反正我总会支持你的嘛。”明月出嘿嘿笑,“不管你是认不认,是争权夺利还是隐居,我陪着你,我给你托底。”
“你……”屠博衍话没说完,突然拔高声音,“你先拖住你自己的底吧!眼看着前面一坨狗屎,你非要踩上去!”
“哎呀,是刚才那个什么县主的狗!哎,只能认倒霉了!下一单就是这个县主订的啊!”明月出大叫晦气,连忙去换了鞋子来。
这一单甜汤糖水做得令人满意,白奢又预订了一次小席,三五个好友小聚。又有青阳县主和齐国公夫人来订。
明月出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这种就跟她故乡时听闻新开了一家馆子,大家都要去试试,道理是一样的。这些女眷只是觉得昭阳巷李家侍宴算是个新开的小饭馆,左邻右舍都来尝一尝,所以预订的都是女眷们自己不太正式的宴席聚会,如果真的涉及大席面,节日,正日,他们依旧只信任用惯的大酒楼,以及自家的厨子。
如果昭阳巷真的是如他们那一套身份,是真真正正的侍宴,为求发展,就应该借着这样的机会攀附权贵,或者签了死契,买与权贵,或者签活契,加入某个著名的大酒楼,这样才是生存之道。否则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六合侍宴,一旦做出丁点儿成绩,必定会被排挤打击,到时候他们没有靠山,必定再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
奈何这一群人就不是来站稳脚跟做生意的,所以广撒网探消息即可,攀附大可不必。
正因为此,在结算时戚思柔也没有客气,不卑不亢算得清楚明晰,反而让白奢家的管家高看一眼,回去与白奢学话:“却是有骨气。”
“既然也是个女主持家的,那若有机会就帮衬些吧。这世道要变天了,女子更为不易。”白奢拨弄着手炉的香药,“要那种酬礼,能知道那种材料,恐怕他们这些六合人也不是寻常角色。不怕武勇之人,最怕智者啊。”
“不过是些玉料,也不值什么。”白奢的大丫鬟说了一句。
“在你眼里不值什么,但寻常百姓却闻所未闻。”白奢摇头,“这种玉料本身并无大用,但若用在法阵里却是极好的辅料。懂得要这种玉料,想来这些人也知道些什么,是有本事的。”
“奴婢受教了!”大丫鬟恍然大悟。
“镜醒者,六合杂役,这些人都不能小觑。”白奢又道,“你没忘了那位七公主吧?”
大丫鬟脸色一白,连连摇头。
“如今看,上面一分两拨,下面蠢蠢欲动,是要乱了。”白奢合上手里的香炉,望着远方天色,深深叹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又问,“昨天晚上在元宝桥附近见到的那个埋东西的,后来问出什么了吗?”
“他说有人给他钱做这件事,但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大丫鬟回答,“那人真的只是个闲汉而已。他嘴里的对方,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查到。”
“一句话,一笔钱,不过是片刻功夫,查不到的。”白奢略一思忖,“想法子把牢狱里那个疯婆子提出来,好好问问,她是怎么听说她妹子被牢头折磨死的,又是怎么听说是跟人家昭阳巷的小侍宴扯上关系的。还有那个龚七。不要打草惊蛇,悄悄的查。”
“是。”大丫鬟应下。
“且慢,另外也让人问问,七皇子说的,丢了一把钥匙,是怎么回事?他身边新来的六合娈子又是什么来头?”白奢说道。
“是。”大丫鬟想了想,又说出一件小事,“咱家的十七小姐说梦见另一个拿钥匙的僵尸,要不要问问十七小姐?”
“又有梦兆么?怎么没听她自己说。”白奢皱眉。
“十七小姐身边的丸子说十七小姐这一回记得不清楚,想要试试还能不能梦见。”大丫鬟回答。
“如此说来,是有人在梦中布置?唤十七小姐来,我叮嘱她两句。这未必不是七皇子的事情,不管他要在梦里害谁,我们不要沾手的好。”
“是!”大丫鬟领命而去。
白奢枯坐半天,最终还是疲惫起身,回到百忙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