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絮多年操劳，又生来体弱，经这刺骨的河水一泡，便是彻底病倒了。
各地名医见了个遍，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郎中只能无可奈何的，捋一捋白胡子，叹口气，摇摇头。
他母亲耿氏又寻了这个大师，那个得道之人的前来做法，也俱是没用。
只偶有那么一两个窥探到些道法皮毛的，摇头，模棱两可的说上一句“命数到了”。
耿氏伤心，成日守在沈知絮的床前，握着他的手哭，给他喂了不知多少求来的所谓灵药，都不见好，到最后干脆连水都再喂不进去了，人也瘦得不成样子。
那只叶晚苏留下的灵蝶一直围在他身边不停飞着。
泪眼汪汪的耿氏抬头望着那只灵蝶，默默的一边握着沈知絮的手，一边双手合十，虔诚的向灵蝶发愿祈祷。
因为她记得儿子曾和她说过，这是一只能带来祥瑞的蝴蝶。
并且这些年也的确是保佑了南隅这一方水土百姓，如今她就希望，这蝴蝶也能保佑自己的儿子，让他快些好起来……
许久没听见凡人沈知絮说话的叶晚苏，乍一听到妇人哭声，还愣了愣，紧接着她唤出乾坤镜，一瞧，就是见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面色苍白，瘦的不成人样的沈知絮。
叶晚苏见过太多凡人的生老病死，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沈知絮的这副模样。
当即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把，揪着疼。
她隐身来到凡人沈知絮的屋中时，恰巧耿氏被郎中叫了出去。
叶晚苏走近沈知絮的床榻，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他枯瘦的手。
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连日昏迷的沈知絮缓缓睁开了无神的双眼，有些呆滞的望着在自己头顶纷飞的蝴蝶，有气无力的抬起了手，就像他这十数年里召唤他的蝴蝶那样。
“你……怎么还在啊……我快要不行了，谢谢你陪我多年，走吧……”
蝴蝶再一次落在了他的指尖，颤着翅膀，洒下了无数细碎的青色光点。
沈知絮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力气开口了。
叶晚苏不禁眼角有些湿润了起来。
沈知絮转头望着门口方向，她知道他是在等着要和母亲耿氏告别。
做南隅县令的凡人沈知絮，此生有憾事三件。
一件，是一出生便没了父亲，不能尽孝。
一件，是终其一生也没能寻到梦中所见的命定之人，只留下了一堆未画五官的女子画像，以证相思衷肠。
剩余一件，便是为人子不孝，让年迈母亲白发送黑发。
耿氏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轻轻推门走进来时，沈知絮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但许是回光返照，也许是他为了让母亲安心，强打着精神，在侍从搀扶下半坐起身来，坚持着自己颤着手喝净了碗中汤药。
含了一颗他最喜欢的，甜滋滋的蜜饯果子，和耿氏说了几句话。
字字未提离别，未提死亡，可耿氏却还是听出了他的道别之意，母子连心，亦是同沈知絮一样，强撑着悲伤，笑着一直点着头。
“放心吧！别怕，刚刚郎中都说了，你的病啊，已经好转了，过两日都能下地跑了。你且说想吃什么，为娘去给你做。”
“要浇了桂花糖的，甜甜的糯米糖藕。”
耿氏拍了拍他的手，眼里泛着泪光：“好好！娘这就去做！你且等等我啊，娘这就去做。”
“好。”
耿氏一步三回头的踉跄着走了出去，沈知絮挥手遣散了左右侍从，缓缓躺下，他看着灵蝶，噙着的眼泪终是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叶晚苏很想告诉他别撑着了，他等不回母亲了，可却无法开口，只能继续眼睁睁的看着他，陪着他一起煎熬。
终于，耳边传来了一声来自鬼域的金翅鸟引魂的悲戚啼叫。
沈知絮那只抬起的落着灵蝶的指尖垂下，无神的双眸也彻底失了光亮。
也是在这一瞬，那只散着青光的灵蝶也完成了代替叶晚苏陪伴沈知絮的使命，消散在了这沉闷的空气之中。
叶晚苏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了一吻，伸手盖住了他的双眼，缓缓将其闭上。
可没等她难受多久，身后就传来了那熟悉的，满是哀怨委屈的声音：“师尊！亏你还有良心知道来看看我！”
顿时，叶晚苏看见凡人沈知絮死在自己面前的悲伤就消失了大半，她回头，就见以神魂形式存在的沈知絮正抱着胳膊，怒瞪着自己。
“你还需在此处停留几日呢！安分老实些。”叶晚苏擦了擦眼角还未落下的泪水，故作镇定道。
“你就没别的想和我说了？”
“有何好说的，这本就是你该历之劫。”
“师尊！你看看我的手。”
沈知絮摊开掌心：“你看看这些茧。都是我这么多年亲自搬砖石，垒河堤留下的！这怎么历劫还会在神魂之上留下印记啊！这等我赎完罪回去，神魂归位，我那么好看的原身可怎么办啊！师尊！”
叶晚苏揉了揉耳朵，方才残存的那些悲伤，彻底没了。
“你安分一些，这本就都是你该受的，再多说一个字，下辈子我就让你投个畜生道！”
“师尊！”
叶晚苏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那个温润安静的小县令，叹了口气。
……
叶晚苏回到落云山时，久等她未归的玉清，坐在她院中树下，正看着乾坤镜，哭得泪眼汪汪。
“神尊，您终于回来了，您知不知道，沈知絮死了！”
叶晚苏走过去，就瞧见镜中，耿氏正哭得瘫倒在沈知絮的床榻边，几近昏厥。而沈知絮的神魂就站在她身后，弯腰试图想要安抚她，却不得。
还有一盘浇了桂花糖的糯米糖藕，安安静静的被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没等到主人吃一口。
“本尊知道。本尊刚回来。”
“什么！神尊您又偷偷去了！”
“以后本尊都不会再去了。”
“为……为什么啊？”
……
玉清在听了叶晚苏简单的概括了一下，她前一刻还十分悲伤，后一刻见到沈知絮的神魂时，却听他抱怨自己手上留了茧的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愧是沈知絮啊！
玉清后悔自己没早些唤出乾坤镜，否则高低也要亲眼瞧瞧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