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炎烨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走来的时候,宁小仇正在拿着那把灰溜溜的扫帚扫着院子,她最喜欢扫地了,当然扫来扫去,最后还是得让心莲心湘,或是那小婉来帮她善后,她的任务,不过是把地上的灰扫花了,然后顺便看看蚂蚁搬家,最后打着瞌睡回去躺着。
朱炎烨那张俊朗的脸上,依然没有多少表情,甚至比以往都要冷淡漠然一些,可是在宁小仇印象中,其实他是很少在她面前冷着脸的,他时常都是眉梢染笑的看着她,眼神轻松且带着几分狡黠逗趣。
“宁小仇,你看那只猫长得像不像你?”记得在飞鱼阁的时候,他指着墙角的一只小花猫问道。
“是跟我一样可爱机灵吗?”她眨着星星一般闪亮的眼睛问道。
“不,是跟你一样胖!”
宁小仇不高兴的噘着嘴,不甘心的反击,“死猪头!你才胖呢!”
“不得对朕无礼!”他却立马严肃起来道,那脸色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哼,只许皇上放火!不许小百姓点灯!”宁小仇气鼓鼓道。
“呵呵,你很聪明嘛,没错,就是这样!”他得意洋洋的睥睨着她,笑着说道,那模样在宁小仇看来只有‘欠扁’两个字。
再到后来,他把她接到御阳宫里住,每日他天不亮便起床上早朝,而她仍旧在床上躺的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着。
他教她写字,总嫌弃她那毛毛虫一样的笔画,每每都看不下去,亲自摁着她的小手矫正,而她在书法上的造诣,实在是令他忍不住抓狂暴走,他是个很严格的老师,看不得太蠢的学生。
“宁小仇,你这脑瓜子里装的都是屎是吗?这么丑的字!你怎么写出来的!”他暴跳如雷斥道。
宁小仇拉聋着脑袋趴在桌上,手中拿着的毛笔像是饭桌上的筷子一般,吊儿郎当的,完全是一派不思进取的模样。
“你听?咕——噜——咕——噜——”宁小仇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他顿时皱眉,受了她的影响,也跟着低下头来仔细听。
“我的肚子太吵了,所以我才写不好的。”宁小仇满脸无辜的说道,朱炎烨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肚子饿了,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再练一遍!否则今晚不许吃饭!”他是个严格而且讲究原则的老师,绝不轻易妥协。
有时候他很沉稳严肃,不屑于说那些废话,可是有时候,他骂起人来,又毫不嘴软,犀利直接,不管宁小仇摆出多么无辜可怜的表情来,他都照训不误。
“嗯哼,可是我好饿啊,你看,笔都拿不稳了——”宁小仇撒娇起来,小手软绵绵的摇摆着那狼毫笔,脸上写满了‘我就要吃饭!就是不想写了!’
朱炎烨想不通,自己明明这么热爱文墨,可是她偏偏就是一翻书就哈欠连天,一握笔就嚷嚷着饿。
他本是很严格的,从来拖泥带水,也不许她偷懒,硬是逼着她完完整整的练完了字;可是后来,渐渐的,他不知不觉的,就变了:
“宁儿啊,今天想干嘛啊?朕带你放风筝好不好啊?”
“宁儿啊,想不想吃这个,或者是这个,很好吃的。”
“宁儿啊,玩累了是不是?咱们歇息吧,今天就不练字了吧。”
他变成了最懒散的老师,而她则也成了不学无术的学生,整日腻歪着,没羞没臊的。
她不喜欢的,他也不强求,他的兴趣似乎变成了——每天多发现一件宁小仇喜欢的东西,就像是一种惊喜一般,她喜欢的,他则会格外的关注着。
他明明是那么严肃的人,可是却唯独舍不得对她太凶了,总是笑脸相迎着,即便是生气了,他那眼底的光芒依然温暖和煦,她远远看一眼,便安心踏实了。
可是现在,他正在朝她走来啊,玉树临风的身姿正在缓缓的朝她走来,但是为什么,她却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丝毫自己的痕迹。
他的眼底没有熟悉的笑意,他的眉宇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若有若无,说不出的淡漠,他就这样缓缓的走过她的面前,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不存在了一般。
宁小仇依然怔怔的握着那扫帚,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去,那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离开了,只是暗暗察觉心间空落落的,如同地老了,天也荒了一般,这般的孤寂落寞。
当宁小仇回过神来的时候,朱炎烨已经在众多宫人锦衣卫的簇拥下,往柳嫔的寝屋走去,而柳嫔则在门口施礼迎接着,她显然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切都显得仓促而突兀。
“皇上圣安——”柳嫔一身华服,站在门口行礼迎接道,他来,她自然是欣喜的,只是如今的欢喜竟也掺杂了一些忧愁来。
“嗯,最近你还好吗?上次中秋盛宴,朕瞧你的气色还差了些。”朱炎烨淡淡的笑着说道,语气轻松而关切着,就如同再寻常不过的话家常一般。
他提起中秋晚宴,可是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一般,他是那么的从容淡然,不慌不忙,不恼不怒的,比以往都要温和许多。
柳嫔听了,不自觉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不远处的宁小仇一眼,那宁小仇依然呆呆的愣在原地,茫然望着。
“多谢皇上惦记,臣妾好多了——”柳嫔笑了笑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将朱炎烨迎进了门去,她脸上自是掩不住的欢喜,看到他便开心,这已经是她十年来的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的,又怎么能够改的掉呢?
院子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朱炎烨的声音就像是御阳宫里的香炉烟一样,一缕一缕的飘远着,转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宁小仇的鼻子忽然发酸。
他还记得中秋晚宴,柳嫔的气色不好,而她还曾自以为是的认为,他对柳嫔根本不在乎,她甚至为此得意,可是如今她却成了一个大笑话。
看啊,宁小仇,他惦记着柳嫔呢,而你呢?他看都不看一眼,那天晚上的事情,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无足轻重的梦。
那天晚上,在昭阳殿,他是何等的温柔啊,那些低醇的呢喃,那些温暖的摩挲抚摸,华丽的大殿内,柔软而精美的地毯上,他曾耐心辗转厮磨,一遍又一遍的哄着她,跟她玩闹嬉戏。
而如今,他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却是异常的淡漠遥远,这让宁小仇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记忆——昭阳殿的一切,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呢?
“喂喂,换你进去伺候呢——”当小婉跑出来唤她的时候,她还在发着呆,一手握着扫帚,一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试图寻回一丝关于他的温暖触感一般的。
“还发什么呆呢,皇上让你伺候着,你可得小心仔细些,不可马虎了——”小婉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的江南丫头,放在宫娥堆里,也算是好看的了,而且性子也好相处,宁小仇刚来紫月阁的时候,除了心莲心湘,便是这个小婉不时的照顾着。
“啊?我?还、还是算了吧——”宁小仇回过神来,禁不住紧张苦笑道,她一听说他要让自己进去伺候,双手顿时忍不住冒着冷汗。
她怎么能够进去呢?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奴婢?钟清初?还是宁小仇?
这太过于残忍了,她不敢踏进那扇门,也不敢去看他们是如何的恩爱,柳嫔毕竟陪伴了他十年,也曾是在战场上与他并肩作战的人,而她算什么呢?她怎么会认为自己真的可以比得过柳嫔。
“你说什么呢,皇上的旨意,你敢抗旨不成?”小婉好像也因为朱炎烨的到来而变得紧张了许多,而这会儿,恍惚之间的宁小仇才发现今天的小婉打扮得格外的艳丽,她平时在这院子里,跟寻常宫娥没什么区别,但今天发髻上多了几件精美的首饰,身上也换了一件花色清新雅致的襦裙。
宁小仇此刻心间满是兵荒马乱,她只得乖乖的放下扫帚,随后跟着小婉走进去,一走到那门口,心莲便将手中那端着茶水的托盘递过来,满脸的忧心关切着。
屋里传来朱炎烨与柳嫔欢笑的声音,宁小仇知道,此时他们正在谈笑风生,或许是在说他们策马打猎时候的事,或许是在说他们曾经在边疆征战时候的经历,总之,那些都是她未曾经历过的,她是个局外人。
“小仇,别怕,你好好的,端了茶在一旁伺候着,别说话便是。”心莲悄声的安慰叮嘱着说道,她跟宁小仇从瑶花阁到紫月阁里来,对宁小仇的心思早已经有几分解了了。
“嗯,好。”宁小仇勉强的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随后战战兢兢的走进去,她只觉得自己的背上已经汗涔涔的了,紧绷着的神经让她担心自己随时会将手上的茶杯摔个稀巴烂。
紫月阁里的装饰一向精美华丽,即使如今柳嫔好像对那些珠光宝气的物件没什么兴趣了,但是摆在屋里,依然使得整间屋子熠熠生辉。
宁小仇就像个局促不安的乡下土丫头一般,她一走进那暖阁的门,便看到朱炎烨正姿态慵懒的歪坐在矮榻上,柳嫔则坐在另一侧,两人隔着一张小矮桌,言笑晏晏,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