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花阁里真是冷极了,冰寒刺骨,令人无处藏身。
“对不起,你就恨着朕吧,是朕负了你。”他喃喃的说道,声音很沉缓,但是却字字清晰十分。
寒冷的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刮来,吹得人的耳朵阵阵生疼,宁小仇觉得,自己的两只耳朵好像早已经鲜血淋漓了一般,她明明有一只耳朵被他打坏了,听力受损,快要聋了,可是为什么,此时她却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毫无杂音。
“没关系的,或许,我这次真的能回家了呢。”宁小仇仰起头来,她笑容灿烂道,脸上的泪水几乎要凝成了冰霜。
她笑着面对他,告诉他没关系的,他是皇上,是名垂千古的帝王,怎么能为她一个女人而负了天下人呢?
宁小仇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原来历史书真的没有骗人,原来史书上记载的都是真的,他是千古一帝,他挚爱一生的,是钟清初,是长宁皇后,而她只是时空扭曲后的一个小意外,她确实不该出现的,这里,没有她宁小仇的立足之地。
朱炎烨目光紧锁着她,眼中的神色是说不出的深沉凝重,他的神色仿佛总在复杂与平静之间反复摇摆,而最终趋向于平静无痕,他应该是彻底的放下了。
宁小仇知道,他已经思虑很久了,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今天来给她送她喜欢的酒酿圆子,也只是为了通知她一声罢了。
“朕对不住你,下辈子你再来找朕寻仇吧。”他望着她,目光平静而幽深的说道。
宁小仇忽然笑出了声来,她的笑容灿烂十分,一如往常的欢笑一般活泼自在,只是那苦涩的眼泪却让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让她快要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不会的,我知道,你会长命百岁,而我会回家去,从此大铳就不再有宁小仇,只有钟清初。”宁小仇笑着,她摇了摇头,认真笃定的说道,眼中的泪水依旧汹涌。
朱炎烨忽然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她,眼中忽然浮起一阵令她看不透的凝重来,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而她也没必要知道了,他最终选择让她死,赐她毒酒,以平息朝中大臣的怒火,以保住他的皇位。
若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她定会骂他是个大渣男,一点都靠不住,可是他是皇帝,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正常的选择罢了,他的薄凉寡情,似乎是天经地义,都怪她自己动了真心,难免受了伤。
“呵,你这是在咒朕吗?”朱炎烨忽然笑起来说道,他的脸色阴幽冷鹜,那阴晴不定的模样,让宁小仇更是不知所措。
“不,不是的,我要祝福你,你不会负了天下人,你也不会负了我,我只是该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了,确实是时候该说再见了。”宁小仇笑着坦然的说道,此时她的眼中不再有以往的狡黠刁蛮,只剩下一片真诚纯良。
“呵呵,明日,朕不再来了,你别怕,很快的,修离他们,会来送你。”他看了看她,随后说道,他干脆利落极了,毕竟拖泥带水从来就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嗯。”宁小仇拼命地挤着笑容,她认真的点头应道,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这么乖巧听话,没有撒娇,没有顶嘴,乖顺十分的应着。
朱炎烨的面色实在是平静极了,他垂眸看着她,眼底阴幽不明。
他走过去,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宁小仇呜咽着,不再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抱紧,汹涌的眼泪全都渗入了他的衣裳中。
宁小仇察觉耳边有温热的气扑来,他似乎说了什么,可是她却没有听清楚。
瑶花阁的宫人们一直很困惑,宁小仇怎么哭了,还又哭又笑的,实在是奇怪,难道是两人又拌嘴了不成?
心莲正在暖炉上煨着那酒酿圆子,屋子里四处都弥漫着那香甜的味道,过了好一阵子,当院子里的两人还在相拥着的时候,郭槐却走进瑶花阁来宣旨。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听旨,主屋内一片安静,只有郭槐那尖细的嗓音在幽幽响起着。
朱炎烨的旨意很简单,也很明了——明日午时,赐钟清初毒酒一杯。
郭槐离开的时候,脚步很很轻,他宣读完毕,不再停留半刻,也不再多说一句,他带着沉重的叹息声离去,而瑶花阁中,鸦雀无声,炉子上的酒酿圆子滚了起来,咕噜作响,但却无人去理会。
心莲瘫坐在那冰冷的地上,她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雪地上的两个人,心中复杂万千——原来帝王的情意,果真随时可了断啊。
过了许久,心莲突然崩溃大哭起来,悲痛的哭声让其余的宫人也不禁得跟着流泪,可是明明朱炎烨只是要让宁小仇死,并没有让她们瑶花阁的人一同被处死,她们还是宫女,依旧可以领着月例,好好的活着。
她们兴许只是心疼宁小仇,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的日思夜盼,希望他能来看看自己,她在孤寂与苦闷之中苦苦期待着,可是最终,却盼来了这个结局。
心莲知道,她真的不是坏人,她只是太过纯良,也太过热烈,所以落得了这步田地。
“皇上真的决定了吗?”将军府中,似乎也被死沉的阴雾笼罩住了,原本刚刚开晴的天,也在一夜之间再次阴云密布,那阴冷的气息,压抑得令人心中莫名的惶恐不安。
“嗯。”修离沉声点头道,这一次,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安风知道,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了。
他是朱炎烨的部下,自然要为朱炎烨考虑,而如今,处死宁小仇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也好吧,皇上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做了选择,他是个好皇帝。”安风一面为他穿衣,一面感叹说道,今日的将军府异常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差点忘了今日是除夕。
“是啊,长痛不如短痛,早些结束了也好,免得大家都不痛快。”修离长叹一声道,今天是宁小仇上路的日子,正好是除夕,而朱炎烨命他们兄弟三个亲自去送行,这个任务,是他们都无法拒绝的。
“我让厨房包了些饺子,你等会儿一块带进宫去吧,让她好好吃了再走,毕竟也是相识一场。”安风叹息着说道。
“嗯,你别操心了,好好歇着吧。”修离应道。
而等他穿好衣裳走出院门的时候,却看到李慕云跟向小逸两人已经穿戴整齐,在门外候着,兄弟两人面色凝重着。
修离看了看他们,随后道,“你们大嫂包了饺子,先吃了再出发吧。”
向小逸沉默不语,泫然欲泣一般。
“嗯。”李慕云点了点头应道,他的腿伤还未痊愈,走路的时候需要拄着拐杖,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披了甲衣,拄杖跟随。
而向小逸也是如此,他伤的最重,背上的刀口刚刚愈合不久,但昨夜当他得知朱炎烨的决定时,他却还想挣扎着进宫,想要为宁小仇求情,若不是修离跟李慕云拦住,他只怕不会消停。
“皇上既然下令赐毒酒,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你也别伤心了,等会儿见了她,有什么话就说吧。”李慕云转头对木然呆立的向小逸说道。
“二哥,皇上那么喜欢她,明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为何还要杀她?”向小逸面如土色,他哽咽问着道。
“朝中的文官大臣逼得紧,皇上虽然掌着兵权,但大铳社稷不是光靠那千军万马建起来的,文官贵族的手中握着太多权力,皇上也身不由己,不处死她,难以堵住大臣们的嘴,再说了,宁小仇虽然是被陷害,可是现在无凭无据,怎么证明她的清白?”李慕云耐心说道。
“可是皇上难道就没想过,宁小仇的身体是清初的吗?宁小仇死了,清初不也就死了吗?”向小逸困惑茫然道。
李慕云却悲凉一笑道,“你忘了吗,皇上的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是赐钟清初毒酒,而不是宁小仇。”
向小逸怔然望向他,眼中的困惑疑虑更重了许多,“意思是,宁小仇只是跟着清初陪葬了?”
李慕云苦笑着,但是却不直接回答他的话,“有人想要清初死,怕她牵出更多的真相,宁小仇不过是太倒霉了,正好掉进了这个坑里罢了。”
向小逸愣住——即便宁小仇不这般受宠,钟清初也早晚会被人除掉。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一开始便注定的死局。
“二哥,那你说,皇上知道先前知道会这样吗?”向小逸问道。
李慕云抬头望天,良久却道,“又要下大雪了,今夜,乱葬岗的路可不好走。”
宁小仇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了,她仍旧披着那条雪白的貂裘斗篷,一个人在院子里的雪地中堆着雪人。
天色阴沉得很,乍一看,就好像是个雪球在院子里挪动一般。
她很认真的堆着雪人,尽情的玩闹着,就像往常一般,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她今日装扮得尤为的美丽精致,就像她那一次趁夜去御阳宫看朱炎烨的时候一般,娇艳动人。
心莲看着那一个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堆起来,她那备受煎熬的心却慢慢归于死寂,在宁小仇面前,她不敢哭,也不敢落泪,从昨天到今日,她都像以往那般,笑着劝慰,尽量不让她去想正午时分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