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出了事,太和大师得知地神庙的人带来了毒雾的真相,便赶忙带着静修匆忙下山,他亲自为地神庙的人诊治,发现果然是一样的症状,可是听了地神庙的人讲述那吐蕃雪山的经历,太和大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这几天憔悴枯槁,好像变老了许多,虚怀遗体失踪的事,还有宁小仇的安危,时刻都在困扰着他,但是如今,那场奇怪的毒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认定,此事定不简单。
“大师,这些人身上的毒,怎么跟水晶石上的毒有些相似呢,当初虚怀师父食用水晶粉末制成的药丸,起初的症状也是这般。”静修沉声说道,先前他们接诊的病人都是中毒较深的,症状毕竟严重,但是地神庙的人症状还算轻微,与那些难民有许多不同之处,若是不仔仔细查看,还真辨认不出来。
太和大师独自坐在堂前,仔细的看着这些天写下的病案,“嗯,确实,那毒气当中,有水晶石的成分。”他点了点头,声音苍老疲惫的说道。
自从上次与九王爷翻了脸,翻了旧账之后,他度过几天醉生梦死的日子,如今却又很快的投入治病救人中来,静修知道,在外人看来,太和大师是个高处的神仙,但是在他看来,这位年迈的老人家,有着一颗牵挂苍生的心。
“可是水晶石并不是寻常的东西,是虚怀师父从南海挖掘而来,此物不仅稀有,而且还有着剧毒,虚怀师父就是用它制成了移魂的丹药。”静修皱眉道。
那所谓的水晶石根本不是中原产物,而是当初虚怀师父为了将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赶走,所以踏遍天下,最终在南海一隅发现此物能有让人意识剥离的作用,所以才将那些水晶石带回来的。
太和大师也陷入了苦思之中,他也想不明白,那吐蕃高原之上,怎么会有水晶石呢,即便有,那到底是谁带去的,而地神庙那些人所说的地宫里,到底都由什么人把控着。
“错了,那玩意儿,九成宫多得是——”而这时候,安静的门外传来一阵冷沉的声音,太和与静修齐齐望去,只见朱炎烨顶着夜色走来。
他身姿挺拔,步履沉稳,黑色的锦袍上,好似附着着一层淡淡的夜雾,那冷冽的夜色跟随着他潜入温暖的屋子里来。
此时的太和谷万籁俱寂,其他人都各自歇息去了,今天的病人比昨天更多了,原本守门的人也都被分派了任务去照顾那些病人,水榭的侧院倒是一片‘热闹’。
朱炎烨仍旧带着那属于李令白的面具,但是今天的他比上次却坦荡荡了许多,也不再偷摸着藏在屋顶上了,大摇大摆的模样,害得太和大师跟静修都以为,下一秒他身后会涌出大队的锦衣卫来。
“皇——”静修见他气场实在是强大,忍不住狗腿子的谄笑起来,可是刚要作揖问安,那朱炎烨却示意不必,他虽然从容不迫的走来,但也还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
静修讪讪的笑了笑,随后恭敬的拿出一个蒲团,又倒了一杯热茶,太和大师歪着身子坐在矮榻上,咕噜咕噜的抽着水烟,虽然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是他们之间却好像已经很熟络了,彼此之间有着某种默契。
兴许是因为,在大多数时候,利益总会比所谓的交情更值得信任与坚守一些,而他们正是对某些事情,达成了共同利益共识的同伴。
太和大师深居山野多年,对朝政之事,他早已经淡忘了,也早已经远离了,只是因为德太妃的恩怨,他才不得不与宫里的人往来频繁。
朱炎烨从容自在的在太和大师面前坐下来,啜了一口热茶,他嘴角的弧度才稍微好看一些。
“宁小仇今晚可是住在这儿的,你就不担心被她发现?”太和大师一动不动的,他一边支着水烟,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朱炎烨道。
“她在侧院,揪着那个地神庙的女人不放呢,非要她说明白,到底她是什么药引子。”朱炎烨淡淡的笑了笑,可是目光却很是寒冷,太和大师和静修都知道他此时的心情。
“也没那么快的,那可丽莎不过是在吓唬她。”静修笑了笑说道,其实那可丽莎带来的消息,都正是他们所有人都在担心的事,更何况是朱炎烨呢。
“我手下的人带回消息,地神庙跟吐蕃关系密切,同时,她们跟九成宫里的那位,也是旧相识。”而朱炎烨却不以为然,他怎能放心得下,本以为让她以钟清初的身份喝下毒酒,她就自由了,就安全了,可是现在却没想到,她的处境更加的危险,竟然要被人当成药引子。
“刚刚你说,九成宫里也有那水晶石?”太和大师皱眉诧异的问道,他不得不佩服朱炎烨,今天才发生的事,他却已经迅速的反应过来,把事情都查了个遍,可想而知,他此时有多心急。
“没错,在九成宫的卧龙院里,有一条通道通往九成宫的地下城,那里面被改造得成了一个秘密要地,专门用来炼制丹药,而水晶石随处可见。”朱炎烨沉声说道,虽然隔着面具,但是也能感受到此时他脸上的阴幽凝重。
他虽然一直都派人守住九成宫,可是先前并不知道德太妃的秘密,从未想过,一个看起来柔弱端庄的宠妃背地里竟然藏着那么多的心思,所以他才特意下了一番功夫让人将九成宫翻了个遍,也才刚知道那地下城的秘密。
“九成宫的地下城本是周朝皇帝命人建造的,那里多是岩洞,怎么会生在海底的水晶石呢。”静修不解道。
“当然是有人故意带去的,不过看样子那些水晶石都很新,应该是刚被放进去没多久的。”朱炎烨沉声道,他回头仔细想,都仍然觉得有些惊险,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那九成宫里的事,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父亲沉迷炼丹,也以此来打发时间,他从不过问,也不曾干涉。
但是如今,因为德太妃的存在,他不得不警惕起来,依照德太妃的手段,她若是真的对长生不老药上心,那么她定会不择手段的找到办法的,所以,拿人当药引子,可一点都不稀奇。
“是那蓬莱道人,一定是他从南海带来的。”太和大师想了想,随后笃定的说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朱炎烨皱眉问道,他让李慕云去查了,确实也知道最近在卧龙院里帮德太妃炼丹药的人是一个叫做蓬莱道人的老道士,可是他们却丝毫查不到任何与这蓬莱道人有关的信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蓬莱道人本名叫玉海龙,他本出身名门望族,祖上都是周朝的老功臣,但后来国破家也亡,他便先去了长春观里当道士,过了几年不如意,又跑来少林,想要入寺为僧人,但是当初却被方丈拒绝了,当时我年纪幼小,见过他一面,那是个虽然一身破败的道袍,但却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男子,当时的他应该也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了,如今他还能活着的话,也该快要满百岁了,只是当初江湖一直都有传言,说他学了驻颜术,所以他真正的年纪,无人知晓。”太和大师解释说道。
“此人如今为德太妃办事,到底居心何在?那德太妃到底给了他多少的好处——”静修困惑道。
“没想到,他竟然是周朝玉家的人——”而朱炎烨却自顾的沉吟道,他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心里好似有许多疑团,也有许多不安。
如果说是江湖中的秘事,朱炎烨或许并不是无所不知,但如果要说各朝各都的往事,这世上可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周朝的玉家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家族,他们世代功勋卓越,可是奇怪的是,他们家的男丁,根本都活不过三十岁,数百年来,在整个周朝,玉家虽然枝繁叶茂,但是壮年的男子却都会英年早逝。”朱炎烨沉声道,周朝的玉家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少年的时候,他因为备受冷落,无人看管,所以他跟着宫里的老师看了许多杂书,而他的老师也并非寻常人,见无人理会这位求知若渴的皇子,他便也放松了管束,时常给他讲述各朝的奇事,也时常以着这些故事,来教授他君王之道。
而周朝的玉家一直都给朱炎烨极深的印象,因为他们的遭遇,真正的印证了,什么叫做帝王无情。
“是不是有什么遗传的病?所以才会早逝——”静修好奇道,这样的事他们还真从未听说,连太和大师都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那玉海龙的来历,看来颇为复杂。
“并不是,他们的早逝不是天灾病害,而是人祸。当初周太祖与玉家的老祖宗玉志山一同打下了周朝的天下,原本皇位该由玉志山来坐,但是玉志山却让贤,让给了自己的好兄弟,后来周太祖登基为帝,王志山在朝中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可整个玉家正是因为王志山的让步而招来厄运,玉家虽然权势显赫,但是周太祖担心其叛变夺回江山,所以曾暗中下了密诏,凡是玉家男子,不得活过壮年,每一玉家男丁,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久而久之,人们也都传言玉家被下了诅咒,或是有着遗传的恶疾,却没人想过,这其实不过是他们一直效忠的皇帝所动的手脚罢了。”
朱炎烨冷静的说道,每次想起玉家的遭遇,他都不得不警醒几分,而他之所以如此果断决然,其中玉家的功劳不小,他不敢手软,是因为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玉志山。
静修听了,哑然惊愣,这样的往事,虽然也过去上百年了,可是仍然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果然人心比任何的诅咒恶灵都要危险得多,那么显赫的一个家族,在外人看来,他们被周朝的皇帝恩宠万千,皇帝圣恩,给了他们数百年的荣华富贵,可是却没想到那背后竟然是肮脏得令人窒息的杀戮。
“这么说来,玉海龙之所以躲过一劫,是因为周朝亡了。”太和大师徐徐感叹道,他眼前不禁浮起那玉海龙的模样来——高高大大,身姿挺拔,相貌俊朗,俨然是个富家出身的公子哥,他本该娶妻生子,承袭爵位,过着优渥光鲜的一生,但当初的他站在少林寺门前时,却只有一身破烂陈旧的道袍。
“嗯,周朝亡国后,玉家也彻底的散了,而玉海龙到底是玉家的第几代人,我倒是不知道了,我只记得,玉家最后的一个男丁在周朝破国的时候依然守在周朝皇帝的身边,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也早已经死在那九成宫的地下城里了。”而朱炎烨却话锋一转,他有些不大敢肯定的说道。
在他的记忆中,他认为,玉家的人早就死光了,而这个玉海龙到底是玉家哪一支的人,他无从知晓,也兴许是因为,当初兵荒马乱的,周朝皇帝自顾不暇,应该也不会再继续暗杀玉家的男人了。
“这个玉海龙身份都还是个谜,而他曾远渡东洋,还带来了那些水晶石,由此看来,他对秘术确实有自己的见解,而且与当初的虚怀师父可一较高下。”静修担忧的说道。
“他们可在虚怀的身上找到些什么?”太和大师静默了良久,随后他有些疲惫的问道,而他的话语中显然带着诸多的不安。
“虚怀的遗体保存完好,我的人也无法深入那地下城,蓬莱道人在里面干什么,也没人知道。”朱炎烨有些遗憾的说道。
“那你可找到云斐的下落。”太和大师继续问道。
朱炎烨微微抿了抿薄唇,“他在九成宫里,整天陪着父皇下棋喝茶——”他幽幽说到,语气里多了几分冷笑的意味。
太和大师有些讶异,他看了看朱炎烨,想要洞察他内心的反应,但是却只见他眼底一片漆黑,根本无法看穿。
静修也下意识的看了太和大师一眼,他知道这对朱炎烨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是父子,亲亲的父子,云斐是司花芜所生的双生子中的大哥,若是没有司赤芍,他会成为朱盛林最喜爱的儿子。
可是如今看来,即便司赤芍抢走了一切,即便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什么人,但是却能够坐在一起下棋喝茶,这样的关系,只怕是那些在朱盛林身边长大的皇子都不曾轻易有的。
尤其是朱炎烨,他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机会坐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好好的说过话。
果然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云斐才是真正继承了父皇大统的人。
“皇上,你可恨云斐?”太和大师向来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他知道,朱炎烨的决定,可不在于他是否开口。
四周随着太和大师的话而变得死寂起来,三人围着那桌上的一盏烛火,静默无语,可是三双眼睛却各有冷光。
“朕恨他。”良久,朱炎烨冷冷回答说到,他认真镇定,也坦白淡然,丝毫不掩饰。
“他与太上皇的关系,伤了你的心——”太和大师猜测道,他善于洞察人心,也知道朱炎烨一路成长的不易,所以对于自己的猜测,他很笃定。
“不——”可是朱炎烨却依然冷酷的否认道,“朕生来,就无父母缘,朕不在乎,可是他想带宁小仇走,朕绝不会放过他。”朱炎烨冷笑道,一场空的身份虽然让他大为震惊,但是他却也出奇的冷静,他登基为帝,本就是收拾了一场烂摊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太和大师跟静修纷纷怔住,他们看他如此的决绝,心想,当初云斐潜入地牢想要带宁小仇远走高飞的时候,他的心里定然癫狂万分。
“呵,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吗——”太和大师哂笑道。
“可那个女人,是朕的全部。”朱炎烨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此直白,让对面的静修和太和大师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只是血缘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两兄弟,竟然都对那样的一个野丫头奋不顾身。
“哒哒哒——”而这时候,屋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听起来带着某种不愉快的情绪,朱炎烨眉头一挑,眼中的神采忽然间变得柔软了起来。
“哎?你怎么在这里?”只见宁小仇满脸沮丧的走进来,她看到朱炎烨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随后语气带着些许惊喜道。
静修和太和大师顿时也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呵呵,李、李公子他来换药呢,脸上的伤还没好全——”静修激灵道。太和大师也辅以点头微笑,煞有介事的。
“宁姑娘似乎有些累了?”朱炎烨微微笑着,他摇身一变,立马变成了李令白,声音变得明朗温和了起来,一旁的太和大师跟静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宁小仇不疑有他,她苦巴巴着一张脸,郁闷的挪着脚步过来,“哎呀,别提了,那个老女人真是气死我了,什么都不肯说——”宁小仇一屁股往那矮榻上一挤,毫不客气的把静修挤到一边,随后往那榻上一倒,筋疲力尽的说道。
那精致娇俏的眉眼中,满是担忧,朱炎烨的眼神不由得心疼的紧了紧,但随后他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道:
“方才我听大师说,今天医馆里来了一些西域的女子,而其中一个女人口出狂言,说有人要拿宁姑娘做药引子?”他笑着问道。
“是啊,可丽莎说得有板子有眼的,可是她就是不说是谁要拿我做药引子,干嘛要拿我做药引子啊,我又不是人参——”宁小仇沮丧无奈道。
朱炎烨刚要劝说,想让她安心一些,可是还未开口,就听到她满腔惊乍的喊道,“我知道了!”
三人齐刷刷的看向她,好奇的想要知道她知道了什么。
“肯定是有人想要照着我的模样整容!”宁小仇一把坐起来,自信而且激动的说道,三人一愣,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朱炎烨却是一脸的严肃认真。
“你们说是不是?”宁小仇问道,以她的认知,所谓的药引子,就像书上写的,拿女子第一次的经血炼丹,可是她跟朱炎烨都没羞没臊了无数次了,哪来的血,所以这条路是不通的。
如此看来,也只能剩下整容这件事了,古代不也是有易容术的嘛,肯定是这样的,有人嫉妒她的美貌!
静修刚要打击她,可是却听到朱炎烨一本正经的说到,“在下也是如此认为的,西域女子向来喜欢修容,以美貌悦人,而姑娘生的标志,她们觊觎也是正常的。”
静修差点惊掉了下巴——堂堂一国之君,哪有这样睁眼说瞎话的。
而宁小仇听他这么说之后,却也安心了许多,她甚至还感受到了被夸赞的愉悦,这样一来,她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呵呵,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小事而已,所以啊,你就别去折磨人家了,人家今天刚断了手,没了半条命,你又上窜下窜的揪住不放,等会儿那另外半条命也被你磨没了——”静修只好顺着朱炎烨的话哄骗道,其实他和太和大师也都不希望她知道真相,他们担心她会害怕,而宁小仇本该就是个无忧无虑的野丫头才对。
“哼——”她不屑的吐了吐舌头,随后又往那床上一倒,困得哈欠连连,无论静修怎么叫唤,她都纹丝不动的,随后实在架不住那眼皮的沉重,竟自个儿的睡去了。
“已经困得不行了,但是因为害怕那些人说的话,所以一直不肯去睡——”太和大师慈爱的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无奈的说道。
“唉,别看她大大咧咧的,其实胆子小的要命,怕死得很——”静修也叹息道,他拿出安神的药膏,在她鼻间轻轻地点了点,好让她睡得踏实一些。
朱炎烨心疼的看着熟睡的面容,他知道她不安,担心没人保护自己,所以这么多天都不敢下山,听到有人要对她不利,她也吓得睡不着觉,而他记得,以往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从来不是这样的,就算天塌了,她也知道他会给她顶着。
“大师,朕今晚可否借宿一夜?”朱炎烨看着她,沉声问道。
夜深了,太和大师跟静修悄然离去,内屋里只剩他们二人,朱炎烨确定她真的已经熟睡后,便摘下脸上的面具,随后将她抱入怀中,无声的抚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