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从小溪村出发,正午不到,云景便已经来到了大离京城外。 站在云天之上看去,城还是那座城,天空中的鹰骑巡逻比往昔多了一点,城门口的守卫森严了些,进出场排查也更加严格了,整个京城上空都似乎笼罩着一层肃杀的气息。 但这并不妨碍城内各处纸醉金迷的画面。 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国度,兴亡之间,受苦受难的总是平民百姓…… 不是云景在伤春悲秋,不过只是亘古不变的现实罢了。 京城云景来往过很多次,若非当初武轻眉那样的特殊情况,他都不会刻意去显摆自己的能耐。 寻了个无人的偏僻角落,云景来到地面,步行朝着京城大门走去,他从天空自然也能进去,但若万一被巡空鹰骑看到多少还是有些不好,人嘛,自律一些总不会有错。 入城倒还顺利,哪怕城门口比往常排查严格了些,守卫并未为难云景这个读书人。 进入京城大门还没走多远,云景身后便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传来的,还有杀气腾腾的散开两个字。 周围行人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很自觉的让开道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景也不打算给自己添麻烦,和大家一起站在了路边。 打眼一看,策马奔腾的是一黑甲骑士,目光如刀杀气腾腾,他背后插着三道令旗,坐下骏马四蹄之处隐有鳞片,分明是日行数千里的宝马良驹。 只一眼云景便大概明白了什么情况,这是三千里加急传信骑士,他身后的令旗每多一面就代表这传递的信息重要程度。 面对这种传信骑士,可谓拦路者死,众目睽睽下,背景再大都不好使那种,谁敢拦路,一刀下去死了也白死,罪同造反! 明白了什么情况,对于人们自觉让路的举动云景也就释然了,人们司空见惯的样子,明显类似情况最近经常发生。 想想也是,而今正值春耕的重要关头,却是天下大旱,各方紧急情况肯定是要上报京城的,虽说大离王朝有着双生花这种传信工具,但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加急传信还是占据主流的。 果不其然,云景进城不过一刻钟时间,就已经目睹了三起类似情况,无法想象如今大离王朝各方有着多少类似骑士正在加急赶来。 云景克制了自己乱看他们到底带来什么信息的想法,若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以他的手段一旦放飞自我很容易出大事儿,细微之处才能体会出一个人的品性。 他虽然没有去看,但稍微猜一下都知道,各个骑士带来的消息必定和如今的旱情有关。 不久后云景目睹了传信骑士坐骑累得暴毙的画面…… 怀揣着有些压抑的心情,云景径直前往邓夫子的那处院落,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开门的是邓夫子身边那位老仆,对方和蔼道:“云公子来啦,老爷经常念叨你呢,你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快快请进” “老先生,晚辈又来打扰了”,云景拱手行礼道,迈步进入小院。 那老人掩门回头道:“云公子无需客气,老爷说过,你来这里就跟回家一样,对了,云公子吃了吗,需不需要给你准备些膳食?”
也就是云景了,来这里没几个人有这待遇,包括邓夫子的很多直系后代。 云景轻轻摇头道:“老先生不必麻烦,晚辈已经用过膳食” “那我给你泡壶茶吧,云公子来得正是时候,有口福了,今年的新茶,昨天陛下才派人送来的”,来到厅内老人乐呵呵笑道。 不再拒绝,云景道:“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倒不是非要喝什么皇帝送来的新茶,进门请茶那是待客之道,若是茶水都拒绝就显得失礼了,可不是做客之道,邓夫子再怎么看好云景,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很快老人便送来了一壶茶水,不愧是天子派人送来给夫子品尝的,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的贡品,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精神一震。 没有去纠结这是什么茶水,以今年的情况,这所谓的新茶再好,喝在嘴里也带着三分难言的滋味。 小饮一口,稍作寒暄后,云景这才询问道:“敢问先生,夫子可在?”
来此云景是专门找邓夫子的,可不是没事儿跑来串门品茶,不过茶都喝上了,邓夫子还未出现,云景大概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人家邓夫子有他的事情,总不可能天天在家里就为了专门等他不是。 老人家歉意道:“老仆也不知道老爷去了什么地方,不如云公子暂且等候?只是老爷何时能归便不得而知了” 邓夫子不在家,自己心头疑惑大概率也在他老人家那里得不到答案,可云景实在不知道除了邓夫子外还能去问谁,于是点头道:“那便打扰了” “无妨,云公子你歇着,又什么事情支会一声”,老人笑了笑转身离去。 接下来云景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都不见邓夫子回来,在不知道邓夫子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今天回不回来的情况下,云景也值得提出告辞。 倒也不算白来一趟,云景让看守院子的老人家代为转告一声,说他两天后再来拜访夫子,提前打声招呼嘛,纵使两天后来邓夫子依旧不在,肯定也会让老人代为转达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云景再来就是。 婉拒了老人招待膳食挽留,云景告辞离去。 没急着回家去,云景漫步在京城街道上,看着京城的繁华,看着京城的纸醉金迷,再想想乡下如今无数农人盼着天空下雨的画面…… 这便是人间! 不知不觉云景来到了当初武轻眉送给他的那套豪宅,来都来了,他便顺势进去。 这处庞大的宅院武轻眉已经送给了云景,包括这里的仆人,可以说这里已经和武轻眉没有任何关系了,哪怕这里的仆人曾经效忠于她。 墙头草是没有好下场的,负责看守这处宅院的下人都不是笨蛋,哪怕云景几乎不在这里,他们依旧忠心耿耿。 作为此间主人的云景难得来一趟,这里的下人自然是要围着他转的,倒不是要刻意表现什么,若是惹得云景不高兴,他们内心也惶恐。 已经是下午了,云景让下人送来一桌饭菜,用餐的时候顺便翻阅了此处管事呈上来的开销账目,浏览下来这里的人倒还规矩。 把账本放下,云景对候在一边有着真意境中期的管事道:“嗯,做得不错,收购的粮食尽快送往南方,你亲自护送,务必顺利到达,到时候找宋岩交接” 去年云景让人收购粮食,可不仅仅只是老家那边让宋岩这么做,京城这边也通知了的。 “好的少爷,我明白了,只是去岁我们行动得早,又是在京城这种集散要低,收购的粮食坐实不少,想要全部送去南方恐非易事”,管事点点头道。 账目云景看过了,这边收购的粮食可是要比宋岩收购的多了三倍不止,全部送去南方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为何一定要送去南方老家那边?当然是因为云景是那里的人了,粮食真要用到的时候,他自然是要优先照顾就近之人的,这是人之常情。 至于当下这样的情况大批粮食流动会不会引起官府阻拦倒是不必担心,他云景那点算的了什么?对于整个大离王朝来说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官府要盯也是那些真正的大商会。 对此,云景笑道:“无妨,一次不能全部运送就多送几次,这件事情要尽快去办” “嗯,半年内绝对全部送到”,管事的严肃道。 半年时间么,云景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须知京城这里到江州新林县何止万里之遥,分批运送那么多粮食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如今最简单的漕运因为河道水位问题受到巨大影响的情况下。 把这件事情交代了,云景用膳完毕,也没打算在这里过夜,吩咐他们看好家,拒绝了管事的派两个丫鬟随身伺候,云景起身离去。 夕阳已经西垂了,云景正要出城回家择日再来,但在出了宅院大门,便迎面走来一个灰袍中年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对方倒没什么恶意,在五步之外停下脚步,拱手一礼道:“云公子,我家少爷有请,略备薄酒,不知云公子可否有空?”
此人面白无须,修为高深足有真意境,声音略显阴柔,明显是个太监。 对于此人云景还是有些印象的,是二皇子夏涛身边的随从。 虽然已经下午了,但天色还早,回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左右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夏涛了,云景便点点头道:“故友相邀,岂能不从,还请带路” 自己来京城又没有偷偷摸摸,夏涛想要知道自己并非什么难事,云景并不觉得意外。 来人当即伸手一引笑道:“云公子请,我家少爷已经恭候多时” 话音落下,一辆低调奢华丝毫不张扬的马车便停在了边上,车夫第一时间放好脚墩,内中走出两个丫鬟将车帘撑开。 云景见怪不怪,直接迈步等车,上车后,里面已经备好软垫香茗以及瓜果点心等。 到底是二皇子安排的座驾,哪怕不是他自己最好的,但这配置,不知道甩云景前世那些几千万的豪车几条街。 在丫鬟的伺候下脱鞋,斜躺在软垫上,有脑垫波的按摩服务,马车启动,根本感觉不到丝毫颠簸。 一路上云景也没说话,心头在琢磨二皇子专门请自己赴宴所为何事,思来想去,恐怕不止是叙旧…… 车马前进,走了不久,云景偶尔看向窗外,不禁眉毛一挑,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 最终马车停在了百花阁门口。 云景:“……” 当初第一次遇到夏涛的时候,对方就邀请自己去这种风雅之地,而今又来。 既来之则安之,又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云景也不怯场,迈步便拾级而上,百花阁门口早就有夏涛安排的人在那里候着了。 进入百花阁大门后,云景远远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快速离去,稍微沉吟也没在意,跟着夏涛派来的人而去。 他不在意,但去请云景的那黑衣太监却是目光一寒,在云景身边说:“这百花阁越发没有规矩了,来人……” 不论离去那人是因为夏涛还是云景,出现这样的事情岂能让人无动于衷?且夏涛和云景何等身份,若是被人针对那还得了? 他一脸寒霜的就要对随行其他人吩咐什么,云景却是摇摇头笑道:“无需动怒,想来对方并非针对‘黄兄’,亦不曾有恶意,且随他去吧,到底人家也不过讨生活而已,何必计较” 听他这么一说,黑衣太监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是,当即释然道:“既然云公子这么说,那便罢了” 话虽如此,但这百花阁不规矩,事后定然是要敲打一下的,这个时候就没必要扫云景面子了。 到底是夏涛身边的人,并非眼里容不得沙子,而是当下人的,自然有他的诸多考虑,若是这种事情不管不问,以后谁还会把二皇子放在眼里? 另一边,离去的小厮很快便来到了百花阁一处别院外,对门口的丫鬟小心翼翼的说了几句话,当即得到了丫鬟给的一些赏钱离去。 接着那接触小厮的丫鬟飞快进入院内,很快院子里隐约间传来一个惊喜而忐忑的声音说道:“快,我要沐浴更衣,把首饰都准备好,还有,我那最好看的几套衣服给我取来……” 云景随着夏涛的人往百花阁深处而去,七拐八拐,一刻钟才来到目的地,一处清静雅致的小院,周围百米都没有任何建筑,名贵的植物枝繁叶茂,周围布满鲜花,明里暗里有众多高手护卫。 把云景带到门口后,其他人便止步了,门口一个面容绝美的丫鬟迎接云景,将其带进了院落。 院子里,凉亭内,身着蓝白相间便装的夏涛早已恭候多时,手持书卷安静的看着,边上还有绝色佳人抚琴,琴音幽幽,并不吵闹,反而让人心头宁静。 见此情形,云景心说这二皇子夏涛也心有波澜呢,否则边上抚琴女子便不是弹奏这种宁心静气的曲子了。 不是云景多想,而是相由心生,当一个人有什么样情绪的时候,身边的一点一滴都会潜移默化的呈现出来,嗯,这需要很独到的眼光和对人心的把握才能看得出来。 当云景踏足小院的时候,夏涛便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抚琴女子也停下了乐曲起身优雅行礼,对她来说,不管来的是谁,第一时间行礼是基本素养。 微微点头示意,云景冲着夏涛拱手笑道:“黄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哈哈,云兄弟来啦,快快这边请坐,说什么好与不好,诸事繁多,可没有云兄弟这般清闲”,夏涛热情相邀笑道。 双方相对落座,稍作寒暄后,作为东道主的夏涛示意乐师继续,同时让人送些酒菜来。 接着他看向云景歉意道:“云兄弟难得来京城,一直未曾好生招待,倒是为兄的不是了,今日说什么也要尽兴才行” “黄兄言重,你我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是清风明月相伴亦是开怀,若是太过在意形式反而不美”,云景摇摇头哑然道。 便是有丫鬟倒酒,双方举杯共饮,旋即夏涛说:“云兄弟说的也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啊,能真正交心的太过难得” 对于他来说,知心朋友岂止是难得,简直是几近于无,身为大离二皇子,每天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身处那样的身份,他怎敢敞开心扉与人结交?可谓孤家寡人都不为过,哪怕是云景,到目前为止也绝非单纯的以朋友相处。 没办法,他虽然投了个好胎,享受了无尽的荣华富贵,但有些东西是注定要失去的。 这些东西心照不宣罢了,云景笑道:“人这一生,有三五知己便足以” “哈哈,当是如此,来,共饮,敬我们相识一场”,夏涛举杯开怀道。 再饮一杯后,他转移话题道:“这百花阁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风雅场所,真可谓百花争艳,美酒美食美景当前,岂能没有美人相伴,云兄弟你看?”
“黄兄有此雅兴,又怎敢扫兴”,云景平静道,出门在外,迎来送往,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 和农人谈种地,和商贾聊做生意,和武者论江湖,和读书人谈风月……,不同的圈子,不同的人,聚在一起自然有不同的处世之道,若是玩性格,虽然别人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却很难融入圈子了。 点点头,夏涛说:“既然如此,客随主便,那为兄便来安排了?”
“自当如此”,云景一脸你随意的笑容道。 这个时候,边上有人适时递上了百花阁的名册,夏涛是东道主,直接接过便翻阅了起来。 翻阅片刻,他干脆合上名册递给云景道:“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为兄也不知道云兄弟喜欢什么样的,不如你自己来挑?”
百花阁作为整个大离数一数二的风雅场所,每个女子都是才貌双全名声在外,很多时候不是客人挑她们,而是她们挑客人,自然不可能像大宝剑里面一样直接来一群让客人跟挑牲口一样挑选,不满意还可以换一批。 然而不管百花阁再怎么样,对于夏涛这样的身份来说,只有他挑的份,没有这里女子拒绝的资格。 皇子上青楼肯定是不妥当的,传出去必定被人弹劾,但来这里的是黄涛而不是夏涛…… 推来推去也不是个事儿,云景干脆接过名册,心头琢磨着反正也就是喝酒聊天,找谁都是找,干脆找认识的熟人好了。 结果翻开名册就微微愣了一下,百花阁的名册居然变了,头牌位置不再是当初的玉兰姑娘,而是变成了一个叫彩云的女子,继续往后翻也没见到玉兰的名字。 稍微琢磨,云景大概明白什么情况了,当初那次事件后,玉兰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名册上自然没有她的名字了。 想通这点,云景也不纠结,准备随便点一个。 可对面的夏涛却一脸恍然的拍拍脑门道:“对了,我听闻云兄弟来过百花阁对吧?不知云兄弟可有相熟的姑娘,若有的话,不如直接请来?”
当初云景在百花阁和邓子凌闹的动静可不小,小圈子内都是知道的,夏涛此时这样说云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于是笑道:“倒是来过,也曾认识一位姑娘,但名册上已然没有了她的名字” “这有何难,云兄弟只管说,让人去请便是”,夏涛挤眉弄眼道,一副云兄弟你居然有相好的表情,完全没有担心过能不能请来的问题,大离二皇子,就是这么自信。 恰在此时,夏涛的随从前来汇报道:“禀少爷,外面有一位叫玉兰的姑娘前来求见云公子” 挥挥手示意知道了,夏涛看向云景一脸我都懂的表情说:“云兄弟你看?”
合上名册,云景递给夏涛说:“门外的玉兰姑娘便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就不劳烦她人了,黄兄请” “哈哈,云兄弟还真是有情有义,为兄也乐得成人之美,便不为难云兄弟唐突佳人了”,说着,夏涛翻开名册看都不敢,随便一点,然后就合上递给了边上的丫鬟,那丫鬟第一时间拿着名册去安排。 云景也不去琢磨夏涛请自己来到底有什么目的,目前为止两人是朋友,何必去想那么多,否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不好了。 然后云景又想到,貌似游笑还欠自己一次来百花阁呢,也不知道如今那家伙怎么样了,话说当初在葬剑山自己化身王大锤带走了天子剑,而他当时和王大锤走得近,这段时间怕是过得不好。 当真是罪过。 牵连了别人,云景自然是做不出不闻不问的举动,可这段时间刻意打听游笑的下落,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总好过得知他满天下被人追杀乃至被抓住折磨的好。 片刻的功夫,云景阔别多日的玉兰姑娘便已来到了小院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