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是皇帝生辰。
虽说皇帝曾经下旨取消一应庆贺活动，但宫中不知怎的，一切照旧，没有半点收敛。
清晨起，皇帝就好像一个提线的傀儡木偶，被要求完成各种事情，虽说仍由旁人摆布，但在百官朝贺时，他身姿挺拔如松，长身玉立的体态甚是惹人注目，眉眼间的神色更是令人心生敬畏。
只不过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宫女叫人觉得眼生，即便是太监总管李云亭和禁军大统领欧阳数也只能站在后头，唯独这个小宫女能紧紧地跟随皇帝左右。
此人模样乖巧，圆圆小脸、柳叶眉，再加上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俏巧顾盼间像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
有不少人在暗中打听，只闻此人名为柳星河。
到了晚间，帝设宴宫，皇室宗亲与朝臣入席。
歌舞丝竹，一派繁华似锦。
所有人都似乎沉浸在欢乐之中，唯独皇帝心思不在此处，他环顾四下，阎修竹坐在他左边，再往后就是莫修。睿王坐在他右边，旁边坐着兵马大元帅薛文远将军。
歌舞之后，亲贵重臣们纷纷献上贺辞贺礼，由宫女们一一呈上。
其中就属刑部尚书莫修送来的琉璃亭体积最大，在烛光火苗下极为明澈，又因点缀无数珠宝，璀璨如星极为华贵，引来朝臣们“啧啧”称赞，就连站在皇帝身旁的小宫女柳星河也不禁亮耀了眼眸。
至于旁人送来的贺礼都大同小异，直到宫女报上一个两尺长的礼盒，柳星河忽然“阿嚏”了一声，她的鼻子向来敏感，忽然就闻到一股怪味。
宫女呈上一个红黑交缠的木盒，其木漆闪闪寒光，似有暗纹，却叫人看不清楚图样，也猜不透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宫女照例将木盒打开，忽然惊叫一声，大骇之下将木盒扔到地上。
“喵——”
一道黝黑的影子从木盒里跑出来。
它浑身漆黑，脑袋特别大，安在小小的身躯上，完全不成比例。
宫女伸出手指，目眦俱裂地瞪着它：“妖、妖怪……妖怪来了！”
她惊叫之后，竟忽然笑得前俯后仰，甚至险些连鼻涕眼泪都笑了出来：“是他……是他……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这三个字让朝臣们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禁军大统领欧阳数顿时露出凛惕之色，太监总管李云亭冷汗遍体，立刻尖声道：“她发狂病了，快！来人！把这个疯子拖出去！”
欧阳数看了一眼皇帝，他没有作声，只是面色出奇的凝重。
那东西在大殿上环顾一圈，最后扭过来看着皇帝，它目中炯炯生光，但连柳星河也不觉地打了个寒战。
那是一只黑猫。
可黑猫却是有脸的。
一张鬼脸，黑黑的皮毛，冲着她笑。
“喵……”
“它”，真的回来了。
禁军大统领欧阳数也不禁大大怔了一下，皇帝道：“捉住它。”
柳星河率先隔空点穴，控制住宫女，让她再也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欧阳数立刻回神，心中虽余悸犹存，但毫不迟疑地冲天而起，如虎扑之势将黑猫抓住。
柳星河暗叹道：好勇猛的身手。
旁人瞧得目瞪口呆，不少人都在问：“怎么回事？是人还是鬼？”
欧阳数撤掉黑猫头上的人皮面具道：“只是一只猫。”
皇帝坐在御案后亦自一怔，但见到欧阳数将人皮面具呈上来时，他轻轻垂下手掌，没有说一句话，而是游目殿内，看着他的朝臣们。
莫修目光数转，心念数转，最后突地冷笑起来。
阎修竹虽然行事老辣，但此刻他面沉似水，眸色幽沉，与皇帝对视了一眼后也没说话。
睿王将茶盏置于手心，不急不缓地喝着茶。
兵马大元帅薛文远将军转目瞧了睿王一眼，看不出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太监总管李云亭站在一旁，早已惊得一身冷汗。
其余人面面相觑，各有想法但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慢慢的，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黑猫被欧阳数抓在手里浑身不舒服，不停地嘶叫着，犹如厉鬼，声音充满寒意。但他浑然不在意，反而注意起旁边的宫女，她这副模样一看便知是被高人点穴。
可究竟是谁呢？大殿之上还隐藏着如此高手。
欧阳数一念及此，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朝臣们中慢慢有人开始讲小话——
“谁送的礼？”
“不知道。”
“这会不会与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
“你是说永煕帝被杀一案？”
“听闻当年永煕帝被关押在御监中死得不明不白，只传言是被‘黑色猫妖’所杀，之后盛京之中还出现了一场大屠杀，据说是有人篡权滥杀，目无君上，趁机杀了不少婴孩。”
“这件事我也听说，还有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传言……”
“什么传言？”
“说永煕帝有一个儿子。”
“什么？”
当这几个字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
唯独皇帝淡淡看来，语气轻浅道：“众卿兴致真高，不知此礼是何人所赠？”
大殿之上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柳星河再次隔空点穴，宫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又哭又笑，仿佛万念俱灰。
欧阳数大步走向她，质问道：“东西哪里来的？”
宫女不住摇头，眼珠子仿佛随时要掉出眼眶，她尖叫一声后拔腿便往外跑。欧阳数刚刚追上去，宫女就在大殿门口惨叫。
黑夜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穿了她的身体，鲜血汹涌而出，她的喉咙却还在不停地抽搐着，那声音就像猫一样。
欧阳数准备追出去，可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森寒杀气。
仿佛有人紧紧盯着他，盯着皇帝，让欧阳数不敢离开。他小心谨慎地退回到皇帝身边，屈膝跪地：“陛下，此案要查。”
皇帝道：“星河。”
柳星河走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走到大殿门前，伸手试探宫女的鼻息，再凑耳听她的呼吸，最后道：“死了。”
“死了？”
“怎么有人敢在此处杀人？”
“凶手是谁？”
“你们看清楚了吗？”
“……”
朝臣们瞠目结舌，紧张到了极点，议论声也此起彼伏，但紧挨着皇帝的四位重臣却始终如一的保持着安静。
皇帝也没有立刻做声，他还在观察众人脸上的微表情。
朝臣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
“说来也奇怪，近日盛京中有人在调查当年环采阁的案子，据闻凶手也是‘黑色猫妖’。”
“无独有偶，最近宫中也忽然多了不少黑猫。”
“莫非是永煕帝死得冤枉，他又回来了？”
“……”
黑猫再次出现，在众人心中勾起了一段凄迷诡异的过往，但这议论之声渐渐低迷，慢慢地，大殿之上再无声响。
睿王神色依旧漠然，可整个大殿之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喝茶。
慢慢地喝茶，慢慢地放下茶杯，慢慢地吃着糕点。
莫修轻飘飘地道：“王爷真是好心情，据闻王爷与先帝爷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知是否因为故人归来，让王爷食欲大振？”
睿王冷言道：“莫大人不过二十来岁，入朝也不过两年，怎知本王与先帝爷的关系？”
莫修笑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当年正是因为这层关系，王爷才遭人打压，未能在三十年前庞皇后兵败后承继大统，才让燕南王钻了空子，不过此人也是福薄，继大位第二年就去世，这才造成我朝三十年的动荡不安。”
睿王斜瞥他一眼，心下不免嫌恶：“庞氏乃罪臣，也配称之为‘后’？莫大人此言怕是与庞氏一样，有谋反附逆之心。”
“谋反附逆？好大的罪名！”莫修微一蜷指，却“噗嗤”笑出声来，“看来王爷对下官有所偏见，是不是因为下官正在调查长公主被杀一案吗？穆思渊小王爷因涉杀人罪，如今还在御监之中，倘若真凶是他，王爷可就无后了。”
“大胆！”
兵马大元帅薛文远将军起身突然激动道：“王爷与先帝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小王爷更是血统纯正，怎由得你一人调查定罪？”
莫修朗声道：“微臣虽身为刑部尚书，但三司尽归麾下，这是陛下赐予的权利，薛将军若有异议可上书陛下弹劾微臣……哦，抱歉，微臣忘了，将军并没有弹劾发起权。”
薛文远“哼”了一声，压住胸口翻腾的怒气：“本帅确实没有弹劾的权利，但是……有本启奏！”
他单膝跪地，双手捧出一份奏折。
皇帝瞥了一眼太监总管李云亭，他将奏折从薛文远手中拿来，呈献给皇帝。皇帝翻开一看，眼中的光亮愈盛，可转眼间又流转起几分诡秘幽冷。
皇帝看着薛文远，然后目光环视全场，视线在众臣脸上一一扫视过去，太监宫女们不由自主地慌忙低下了头，可臣子们却是面无色变，甚至还有几分看热闹的神情。
皇帝忽然将奏折怒掷，目光寒意森森地转移到薛文远的脸上：“好你一个老将军，这就是你给朕送来的贺礼吗？”
他眸中神色越来越骇人，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阎修竹起身捡起地上的奏折，上头写着——
后梁屯兵二十万来犯边境，地方将领血战三日后被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