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凡的意思就算是非常明了了。
画作并非是八大山人的真迹，而是有人模仿了他的画艺精髓，盗用他的署名，做了这一副《荷塘鱼趣图》。
虽然无论画工还是整个的构图，都不比真正八大山人画的要差，但是不是本人就不是本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山水水墨画的画工其实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画家能否把个人的情感融入到画里面，达到一个难以言喻的神妙意境当中。
真正八大山人的画作，意境深远绵延，让人仔细观之，心有所感。
这一副，显然就在意境上面差了一些，也难怪这画师没有出名了。
不过一般情况下，有这样画工的人，等到他们死后，都是能够出名的，只要有作品留存于世。
钱三两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道：“这幅画经过了几位专门研究国画山水的鉴定师鉴定过，我本人对山水画也算有些粗浅的见解，实在是都觉得没有问题。”
“呵呵，钱先生，这幅画的造假者聪明就聪明在这里。”张凡闻言，轻笑一声，自信解释道。
“他首先下了苦功钻研了八大山人画作的精妙技巧所在，然后找来了明清时代的纸墨笔砚，再先描线构思，最后一笔而成，从外表上看起来，和真品没有任何的区别。”
“世上有能造假造到这个地步的？”钱三两眉头一皱，问道。
“只要能赚钱，这个行当里，还是有很多的人才的。”张凡脸上笑意不改，指着画作说道，“我说这幅画好也是好在这里，画它的人，早晚也会是大师。”
“原本这样的造假画，就算用专门的仪器也检查不出来，因为所有用的东西都是真的，鉴定的结果当然也就是真的。”
“可是百密一疏的是，因为画家不知道是对自己信心不足，还是专门就要做这个东西，总之，在画之前，他用了勾线描摹，就留下了破绽。”
“什么破绽？”钱三两一脸好奇，下意识地往这边靠了一些问道。
以他的身份和身价，一幅画而已他还是亏得起的。
相比较这个，头一回见这样的造假，能把那么多的鉴定师和他都给骗了过去，其中厉害之处才是最重要的。
“请看这里，荷叶的边缘线条处，有一点轻微的重叠，一般情况下，鉴定师进行鉴定，用放大镜看，都会判断为是水墨晕染的结果，但其实不然。”
张凡指着破绽所在的位置，拿出了放大镜，放大了那一小块区域。
“在高光之下观察，就会发现，重叠的地方有一点点描线留下的痕迹，正常宗师级别的画家作画，都是一气呵成，绝对不会事先描线的。”
“而且八大山人是个出家人，晚年信道，追求的是自然而然，就更不可能去做这种事了。”
钱三两按照张凡说的，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手电筒照着那上面仔细观察，很快，他就发现了，上面重叠晕染的地方，存在一点点细微的线条，很不寻常。
“可是就凭这一处瑕疵，也不能判断整个画作都是假的吧，毕竟在作画的过程中，也不见得就是完美的条件，或许……”
“是，优秀的国画创作并不是刻板的，而是意境所致，灵光迸发，什么样的条件都有可能。”张凡点头说道，面容十分自信。
“所以我判断这画是别人画的，也不只是这一个地方，除了荷叶之外，鱼的纹路，包括荷塘水面波纹上，都存在这种印记。”
闻言，钱三两拿着放大镜和手电筒又继续仔细地去看别的地方，看了半天，直到眼睛都看花了，这才确认了张凡说的话是真的。
放下了手里的放大镜，他坐回了位置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本以为终于遇见了山人的一副真迹，没想到却是精心设计的骗局，实在是……”
“钱先生也不用在意，这幅画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算是佳品，我认为收藏画作，不是看人，而是看画本身。”张凡道。
“只要画作本身足够优秀，至于是不是那个人画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对于您来说，八大山人的话在市面上虽然价值不菲，但是你也不缺这点儿钱不是？”
“再者说，画作上面题诗的字，实在是大师水平，就算是真正八大山人的字，也没有这个好，我可以断言，光是凭这些字，过个十几年，你的这个交换也绝对是值的。”
画上的题字笔力惊人，张凡在看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字上面有笔锋似乎飞跃而出，十分地精彩。
要按照他的想法，画这个人干脆别画画了，直接改当书法家，绝对会成为一代宗师。
当然了，他这个时候说出来，一来是宽慰钱三两，二来也是为他保留一些面子。
毕竟心心念念以为是真的，而且还拿出了自己的收藏去跟人换的，结果换来的却是假的，以他的身份，收藏了这么多年，还上当确实是挺丢人的。
哪怕，这幅画其实已经有其他的鉴定师看过，只不过没有得出正确的结论。
钱三两看了张凡一下，随即一笑道：“小张爷果然天纵之才，有乃父之风，厉害厉害。”
“您过誉了，在这一行里，我还是个小学生，还需要向您这样的前辈多多学习。”张凡谦虚地拱手说道。
一个优秀的鉴定师，不止要有敏锐的洞察力，精准的眼力，博闻强识，还要懂得怎么做人。
鉴定这一门，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有些人不一定真的能保证他看过的都没有错，但是却依旧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以为大师，就在于会做人。
毕竟一样东西，真假之间可是天差地别，好比这幅画，真的价值连城，假的嘛，说一文不值也可以，说有些价值也可以，全看个人。
中间的差距，往往很多时候甚至可能会要人命。
利益，才是这个行当里永恒的话题。
钱三两是个大气的人，心里只是稍稍惆怅了一会儿就看开了，反而是对张凡十分地喜欢了起来。
但凡是喜欢收藏的人，那必定对优秀的鉴定师都是非常钦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