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都发话了，王春芬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不是不想分家。
没了秦列出工养着，她巴不得早点把这两个吃闲饭的赶出去。吃得再少，那也是需要粮食的。她们少吃一口，她儿子继兵肚子里就能多一口，她以后可全指望着儿子哪！
王春芬心里没少打小九九。
可有了那二百的彩礼钱，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年头挣钱难。她娘家在饴糖厂上班的嫂子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十来块，更别说他们这土里刨食的乡下人了，一年到头手上能剩几个钱？
再说，家里没了秦列，就等于失去了大半的劳力，能挣的更少了。以后她儿子继兵读书娶媳妇都得要钱，要是分了家，要拿捏着许之渺再嫁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不就相当于放跑了到嘴的肉？！
王春芬是心也疼肉也疼。她没想到许之渺的嘴巴这么厉害，三两句就能撺掇着大队长帮着让分家。
她心里暗暗又骂了几句许之渺贱蹄子，还想着再回旋回旋。
但是大队长谭永健的目光实在是太严肃了，她徒劳地努了努嘴，最后只能站到了秦大成的身后，看看他的打算。
“秦家当家的，分了吧。”
“就是，秦列媳妇自己都提出来了，干脆分了，各过各的日子。”
“是啊，分了对你们都好。心都不在一块儿，没必要非绑在一起过活。”
眼见着乡亲们半是劝说半是怂恿，秦大成血直往脑袋上涌。
看来今天这家是势必要分的了。他要不答应，面子上也挂不住。于是他只好咬咬牙，应了下来，“行，那就分。”
秦大成皱着眉，看上去像是一脸的忧愁，“秦列媳妇要实在想分家，我也不是非不同意。只是我妈和老大媳妇两个人都没什么劳动能力，这样吧，要分家的话，我给老大媳妇二十斤粮食，外加五块钱。至少让她们把眼前熬过去。”
什么？？二十斤粮还要再加五块钱？！
王春芬一听，顿时急了，使劲戳了戳秦大成的胳膊。
要分家还又给粮又给钱的，哪有这么好的事，继武爹是疯了吧？！
秦大成转头狠狠地瞪了王春芬一眼，清了清嗓子，又说:“只是她们两个女人，出去没有地方住，也不安全。就还是住在家里，分锅吃饭，这样她们心里也舒服，我也好对她们有个照应。”
这话是秦大成想了又想才说的。今天这家不分是说不过去的了。既然这事已经没法改变了，那就分！
但是不能让她们单独出去住。要是住出去了，外头人多眼杂的，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许之渺弄到别的地方去可就难了。用钱和粮先把她们稳住，只要还在一个院子里，不怕找不到好机会！
王春芬不蠢，一听这话也明白了秦大成的打算。尽管心不甘情不愿的，她还是闭上了嘴，没说什么。
有人嘀咕道:“看来这秦大成心是个不错的啊，想得还挺周到。”
谭永健见秦大成有这个思想觉悟，心里挺高兴。他点点头，说道:“说的不错。”
又问许之渺:“秦列媳妇，你觉得呢？”
许之渺却皱着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和奶奶挣不了工分，对于秦大成和王春芬来说，是“累赘”、“负担”。不是应该巴不得她们快点走才好吗，怎么会这么“好心”地说要“照应”她们......
难道王春芬像上辈子那样，在打什么坏主意？
许之渺一时间没想明白，但是她说要分家，那就是要分得彻彻底底。在一个屋檐底下，要时刻提防着不说，以后做事也不方便。
只见她不慌不忙地对着谭永健说道:“谭队长，我对分二十斤粮食没有意见。至于钱，我嫁进秦家，是没有要彩礼的。既然要分家，我想把上交的十块份子钱拿回来。还有，既然奶奶以后跟着我，我就得负责到底。她身体不好，我只问爸妈要20块的医药费，从此一概由我负责。这应该不算过分吧？”
许之渺看了看乡亲们，慢悠悠地又说，“还有房子的事，我们不想给家里添麻烦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跟奶奶想暂时先住到队里给我爸妈修的房子里，等以后我们把老宅翻修了，就搬到老宅去，这样可以吗？”
大家一时怔住了，屋子里半天没人说话，只听见老太太叶秀芝闷闷的咳嗽声。
许之渺话到嘴边先让了三分，她话说的不绝对，看着像是在征求意见。但大家微一思索，就能品过味来。
秦家这么一分家，可是相当于分走了两张吃饭的嘴。二十斤粮食虽然不少，但也绝不算多。而且，体弱多病的老太太也归了孙媳妇，以后的医药费可不是个小数目，五块钱就想打发了，哪有这样的好事！
说什么住在一起有个照应，一个院子住着，怕不是连分出来的粮食和钱都想吞回去！
“秦列媳妇说的对，老太太还跟着她呢，就给五块钱哪够，至少得五十才行。”
“对啊，一个屋檐下住着，说是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其实还不是得看人脸色。还是得分开住。”
“对，就搬回许同志那房子，不受气多好，自己过日子去。”
谭永健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刚放开的眉毛又紧紧皱在了一起——这秦列媳妇说的确实很对，秦大成两口子太不厚道！
王春芬一听许之渺不仅要搬走，还狮子大张口地要几十块的分家费，哭嚎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造孽啊，我哪有那么多钱给她啊，这个贱蹄子就是要逼死我们啊！”
秦继兵见他娘坐在地上哭，也跟着哭起来。
整个秦家顿时乱成了一片。
谭永健见状，也不理地上撒泼的王春芬和黑着一张脸的秦大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就这么定了，你们给二十斤粮食和四十块钱，让秦列媳妇带着老太太去外头单过！”
......
在大队长和乡亲们的见证下，许之渺和秦大成两口子立下字据按了红手印，把家分了。
晚上，王春芬骂骂咧咧地扔给她一袋粮食，里头是一点玉米碴子和一大堆地瓜。
许之渺也不在意，她本来也没指望王春芬能给多好的粮。能隔应她一把她心里就开心了。
除了作用不大的一袋粮，许之渺还从王春芬那拿到了二十块钱。差的那二十块许之渺又让他们打了个欠条，约定年底之前给，并按上了红手印。
做完这一切，夜渐渐深了。
如水的月色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雾一样的薄纱，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和辛苦累的劳动人民们都枕着虫鸣和蛙声慢慢进入了梦乡。
许之渺完成了分家这件大事，洗漱之后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处一阵遥远的狗吠声。不久，一阵吱呀的推门声在秦家的篱笆院里响起。
许之渺猛地惊醒，隔着墙不安地低声问了一句:“谁？”
短暂又漫长的等待过后。一个清沉的男声低缓地响起。
“是我，秦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