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杨昌盛阖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只要门一开，他眼珠子就往门外瞟。
宴晚秋话少，往往在边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杨昌盛实在是按耐不住：“走了没？”
宴晚秋楞了秒，才意会他说的是姜碎月：“还在门口跪着，要叫她进来？”
“不用，随她去。”
杨昌盛有些赌气，话还没落稳，病房外传来惊呼声。
“有人晕倒了！”
“是谁晕倒了？”杨昌盛倏然挺胸抬头，推了推妻子的胳膊，“你出去看看。”
“平日也没见你爱凑热闹，”宴晚秋无奈，走出病房。
姜碎月在门外跪得笔直，丝毫不惧周遭异样打探。
因为没进食，唇色干皱，衬得一双眸子流光四溢。
她不敢乱开口，怕连跪门的资格都夺走。
宴晚秋扭头告知：“晕倒的是隔壁病患的家属。”
病房内的杨昌盛听得一清二楚，不动声色擦了擦掌心的汗。
姜碎月性格倔，谁都赶不走。
要是体力不支晕倒怎么办？
杨昌盛给自己找了个合理台阶：“进来吧。”
姜碎月欣喜若狂，起得剧烈，因为没进食，有些低血糖，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她扶了下墙，直到脑袋不晕时，才跑进去。
疾病催人衰。
杨昌盛如今瘦骨嶙峋，这个曾将她举高高、为她打开一扇好风景的男人，如今像易碎品。
姜碎月笑容一凝，顿时心如刀绞。
“爷爷，是不是很疼？”她缓缓蹲在病床前，眼角猩红，“我以前太不懂事，总让你劳心劳力，我知错了，你别再气坏身体……”
“知错能改就好，”杨昌盛叹息，摸了摸她头顶，喉咙里似乎卡着痰，声线粗哑，“我这病跟你没关系，别往自己身上揽。”
孙女是他养了十一年的心头肉啊。
现在已是晚上十点多。
姜碎月本想留在医院陪护，但杨昌盛不让，说一没地方睡，二没换洗衣物。
她只得作罢，回到茶蛋村，早已饥肠辘辘。
万家灯火，总有一盏灯是为她亮的。
留灯的是桂花。
她穿着桂花睡衣，抱着桂花枕头在客厅打瞌睡。
她对桂花元素有种天然的狂热。
家里的窗帘、碗杯、摆件等，都跟桂花元素有关。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桂花知道姜碎月今天是去负荆请罪，“被为难了？”
“没呢，”姜碎月不想让她担心，四两拨千斤，“别担心……妈，我猪瘾犯了。”
桂花偶尔会上网冲浪，懂这意思：“我给你煮碗面？”
“好。”
姜碎月赶紧洗了个澡。
不出十五分钟，一碗老鸭莴苣面被端上桌子，香味浓郁。
杨万里闻着味下来，愤愤不平：“妈，这老鸭是用来给爷爷补身体的，怎么给呜呜……”
桂花将一颗大蒜塞他嘴里：“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教。”
姜碎月的手悬在半空中，踟蹰是否要吃。
“煮都煮了，就四五块而已，”桂花将面往姜碎月面前推了推，“没事，吃吧，你爷爷的份都留着了。”
姜碎月肚子饿了一天，没客气，狼吞虎咽吃起来。
杨万里吐出大蒜，狠狠剜了她一眼。
*
次日，云层厚重，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姜碎月拎着老鸭汤，坐公交去医院，给杨昌盛升了vip病房。
得知升了病房，杨昌盛的反应很大：“vip多贵？我不住，你哪来的钱？”
普通家庭要是有人患癌，那是举全家财力看病。
运气不好的，倾家荡产也挽救不回脆弱的生命。
三年前，姜父指着他鼻梁骂：“我看你收养碎月的目的，就是来勒索姜家的钱！”
杨昌盛清白正直了一辈子，直接被气晕。
事后姜父母还说风凉话：“得亏晕倒了，否则怎么知道得了癌？”
姜碎月知道杨昌盛很介意这事：“我用信用卡付的，你别激动。”
姜家有点钱，却从不舍得给她这个大女儿用。
因为她是弃女，所以不配。
“爷爷，贵有贵的好处，你只要配合医生好好治病就行，不用担心钱的事。”
“你现在还在读书，跳水一个月也没多少工资……”
信用卡要是逾期还不上，还得影响征信，能不担心吗？
“钱总能挣到。再说了，奶奶这个年纪，本该在家享福，却为了省点护工钱，在普通病房挤着吃住，时间长了受不住。”
她使出杀手锏，将老爷子拿捏得死死的。
杨昌盛听此惭愧，算是默认了。
宴晚秋从外面回来时，姜碎月将病床调高，盛了碗鸭汤给杨昌盛喝。
姑娘容貌昳丽，神情专注。
“你尝尝这汤，我煲了两个小时，”这话有点卖乖的意思，她想让杨家人明白：她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不油腻。”
他不擅长夸人，不油腻就代表爱喝。
姜碎月很高兴，见宴晚秋回来，也给她盛了碗鸭汤。
“我不喝。”
语调清冷，面无表情。
姜碎月拿捏不准这是对她不满，还是正常的神情。
汤总不能浪费，她自个喝了。
自打杨昌盛住院后，宴晚秋就一直住院陪护。
姜碎月让她今天好好休息：“我来照顾爷爷就好。”
下午四点多，姜碎月给杨昌盛换造口袋。
动作轻柔且熟练。
杨昌盛做了手术，肛门功能消失，以后只能用造口袋装排泄物。
他觉得难堪，悄悄瞟孙女一眼。
对方神情肃穆，丝毫不见半分嫌弃。
他心下动容，渐渐放松。
姜碎月洗干净手：“爷爷，我拿到了第100届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杨昌盛毕生梦想就是培养出一个运动员，杨万里不感兴趣，为此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
可惜她上辈子被害得高位截肢，告别体坛，杨昌盛也带着这遗憾去世。
杨昌盛倏然抬头，一抹狂喜浮在脸上，眼神炙热：“真的？”
“真的。”
截至目前，官方还没公布参赛运动员名单。
这消息宛若巨石，在杨昌盛心里激起千层浪花。
重点是，参赛代表团中，有一个是他的孙女！
他对姜碎月的跳水记忆，还停留在她十五岁之前：
有些天赋，但心思不在跳水上，取得的成绩并不亮眼。
没想到三年不见不联系，她竟然进了国家队。
那可是世界级别的竞赛，四年举办一次。
很多顶级运动员，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参赛资格，内卷激烈。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杨昌盛激动得起了鸡皮疙瘩，努力让自己声线平稳：“阿月，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从参赛选手里随意拎出一个，都有漂亮的赛绩和履历，姜碎月能在队内测试脱颖而出，绝对有幸运的成分在。
他暗戳戳期望孙女冲一下铜牌。
但他不会将这话说出来，不能让她有太大的压力。
“阿月，奖牌不奖牌的无所谓……”
“爷爷，我会为你夺冠的。”
两人异口同声。
姑娘声音轻悦，却震耳欲聋。
杨昌盛蓦地被口水呛住，剧烈咳嗽，眼角似有泪花。
……她真敢想，也真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