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
但…就这么两句话,让整个茶楼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有人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此言是真?”
和蛮人联手。
还要把中原之地分出去,与蛮人共治。
哪怕…大楚是敌人,可大楚是三国之中,立国最正,皇室是有大周皇室血脉的,是中原人的国家。
内战打得再凶,那也是自家人的事,牵扯到外人,那事情的性质可都不一样了。
他们北梁人,自然希望北梁一统天下。
可若是…如此。
真的和那两个蛮人联手了,那他们巴不得孙仲礼今天就死,明天北梁分崩离析,最好祖坟都被天外流星给平了。
若是放在往日,他们肯定是不会信的。
对说出这种荒谬之话的人,只会嗤之以鼻。
但…
这半月来,有关“孙仲礼是否不忠不义”的讨论,闹得是十分厉害。
不管他们内心里的想法如何。
至少…
孙仲礼和不忠不义之间的关系,是不清不楚的。
有了怀疑的种子,浇灌上这名为“联合蛮人”的肥料,烈火浇油般,让这棵种子立马发芽、成长、眨眼就结出了果子。
“我听那卖纸的人说的。”他立马撇清关系,说清自己只是听了个小道消息。
读书人总是有满满的干劲。
他们立马动身,很快就在西市找到了严松。
他依旧是之前的那副打扮,衣着朴素、但干干净净,箱子上依旧摆着“天下第一纸”和“永宁纸”的招牌。
“便是你说,我大梁要同西蛮子联手的?”一名读书人走过去,高高在上,直接开口,开门见山地发问起来。
严松点头,一点都不慌张:“是我。”
“你这消息是真是假?”另外一名读书人眯起眼,吭哧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若是道听途说,我便就地斩了你这小人。”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
可不是识字就能称作是读书人的。
还得能打。
文能作的锦绣文章,武能领兵打仗,这才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他拔出刀,可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有使刀的本事。
“自然是真的。”即便见他拔出了刀,严松一点也都不慌张,爽朗地点头应下来。
读书人依旧咄咄逼人地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严松一笑,轻声说道:“我是商贾,走南闯北,自然见识得多,这消息是我一个在蛮人部落里做生意的朋友告诉我的。”
“他认识勾蛮的族长,是那个蛮人的座上宾。”
不少读书人发出讥笑。
果然贱商就是贱商,寻常人都看不起的蛮人,竟然也能与之交好,当然更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蛮人了。
区区贱商,也奉为座上宾,真是没见过世面。
有人笑得出来,但很多人一点都笑不出来。
勾蛮的族长说的话,总不会作假,既然蛮子都那么说了,那就真的确有其事了?
读书人们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们没有离开,直接就地坐了下来,开始讨论起来,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严松不时在一旁出点意见。
阴损、搞事,这他再擅长不过了,再加上他离开之前,苏瑾传授了他不少经验——他是在国外读的硕士,见识过不少搞颜色的事。
见识的多了,了解的自然也就多。
读书人们对严松的态度就渐渐温和起来,对有能力的人,他们总是能抱着最大限度的宽容,哪怕他是个商人。
酉阳皇城里。
孙仲礼在一旁的宦官的伺候下,换上了甲胄——并非是实甲,装饰的作用多过于它应该身为一件工具的作用。八壹中文網
站在铜镜前。
孙仲礼叹了口气:“朕有几分模样像从前?”
一旁的宦官没说话。
假话太假,真话太伤人,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孙仲礼也没指望宦官回他话,他抬起手,摸了摸镜子中的自己,眼神就更加感慨了起来:“朕不像从前了。”
“朕…就算死,也要死在征伐路上。”
这一次,他孤注一掷。
哪怕是明年,他都等不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宦官慌慌张张地滚了进来,脑袋和膝盖在地上跌跌撞撞:“陛下,恐大事不妙。”
孙仲礼心里咯噔一下。
他身旁的宦官拔高音调,厉声责问起来:“慌慌张张、有失礼态、成何体统!”
“出了什么事?”孙仲礼皱起眉头。
那名跪着的宦官,磕着头,高声道:“开明门外,有读书人闹事,他们血书上奏,恳请陛下勿要同西蛮子联手。”
孙仲礼深吸口气,身子哆嗦起来:“他们…他们怎么知道的!”
和蜈、勾二蛮联手的事,只小朝会的那些心腹知道,他也再三叮嘱,不可外传,他也相信这些人不会外传。
可…
为什么这件事,竟然会让那些读书人知道。
“狸卫已经查清,是西市大楚的商贾流传出来的,据说…那商贾有朋友是同勾蛮做生意,还是阿普鲁的座上宾。”
阿普鲁,就是勾蛮的族长。
孙仲礼面色铁青:“勾蛮!蛮人误我啊!”
“陛下,此事该如何…”宦官小心翼翼地问道,开明门外,热火朝天的,即便有卫尉护着。
但又能护多久?
那些可都是读书人,里面扫眼一看,一大片都是士族家的子弟。
孙仲礼没说话,他现在也顾不上说话,他刚才有了十多岁、二十多岁时的感觉,现在又被狠狠拽回到八十多岁的身体里。
他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眼前的景象有些发黑。
一旁伺候的宦官立马察觉到了孙仲礼的异样,立马上前扶住自家国君的身子,朝着跪在地上的宦官怒吼一声:“快请御医!”
跪着的官宦连滚带爬,又翻出了屋子。
一直过了两个多时辰。
孙仲礼才觉得自己身体稍微好过了一些。
太医丞面色严肃:“陛下是动了肝火,这些日子吃食得清淡些、不可再动怒气了,臣也会开一些温和安神的药。”
孙仲礼挥了挥手,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转头朝着身旁宦官,开口问道:“开明门外,那些人可曾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