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体来看,当年秦故明举报邮件那件事给温小满带来最大的伤害,居然就是钟晟的离开。
但这也怨不得别人,是温小满她自己的选择,自作自受罢了。
人生往往便是如此,当时以为天大的事,以为无路可走了,便只能散了。但时移世易,后来想想,也不过如此,或许并不如当时想得那般严重。但人便就是如此,只能想得到当下,算不出未来。
是故,人往往是自己逼死了自己。
凤醴古窖酒。
眼前出现的是,三瓶一模一样的凤醴古窖酒,整整齐齐。
钟晟坐在沙发上,对着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家客厅的凤醴酒,苦大仇深地看了足足有十分钟。
钟晟叹了口气,仰躺在沙发上,心里有些闷,真烦。
啧,这酒,最近出镜率有点高啊。
这三瓶凤澧古窖酒,其中有一瓶是李远硬塞给钟晟的。前一段大龄男青年李远终于喜提结婚证,为了参加李远的婚礼,钟晟千里迢迢坐飞机赶到益阳市,甫一入席,他就被满仓满谷的凤醴酒晃了眼。
后来,喝醉了的李远搂着钟晟的肩长吁短叹:“别怪哥们不够意思,我起初可是给温小满发了喜帖的,可是温小满专门打来电话,说她工作出差在外地,有事来不了婚礼现场。我寻思吧,人来不来无所谓,礼到就行了呗。哎,还真别说,这温小满真够义气,专门派人送来了十来箱酒,硬是把我这婚宴的酒给全包了!来来来,这瓶你拿走,带回去喝,别跟我客气,也别跟她客气……”
第二瓶凤澧古窖酒是钟晟的恩师顾明君教授送的。上个周末,钟晟趁着有闲,便去疗养院拜访顾教授。钟晟刚到病房,随手安置到给顾教授带的伴手礼,一转眼竟意外发现,角落里赫然放着一瓶凤醴古窖酒,钟晟呆呆地看着出了会神,回过神再抬头就发现,顾老正眯着眼冲他笑,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
顾明君教授半躺在病床上,笑眯眯地看着钟晟说:“这瓶酒是前几天有个姓温的小姑娘送来,说是代表凤醴集团来请教我问题。小丫头虽说只问了古代酒发掘的专业问题,其他的事也没多提,但我想着,八成就是为了凤醴古窖酒申遗的事。其实这事我是赞同的,遗址被发掘出来,企业肯下功夫研究,本来就值得鼓励。再者说,利用传统酿酒技艺,尝试复原古酒,这对提升国民文化自信意义重大。不过啊……”顾教授话音一转,打了个哈哈,“这几天天热,我这身子乏得很,实在是不爽利,凤澧古窖酒申遗的专家评审会怕是去不了了,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就推荐了你进专家组,你的意见如何?说来听听。”
钟晟忍不住皱眉,心想肯定是李远那小子,做了耳报神,指不定背着他对顾教授说了什么。
凤澧酒业用了三年时间做研发,利用凤澧酿酒作坊遗址古窖池的菌种,参考凤澧镇本地酿酒技艺,走访酿酒老艺人,整合开发,最终落实工业化大规模生产,从某种意义上看,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创新。凤澧集团高层对古窖酒这个项目非常看重,项目刚一落地,凤澧集团就将古窖酒的酿制技艺以集团的名义成功申报了益阳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然后是逐级申遗,现在,凤澧集团的目前是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而凤澧古窖酒酿制技艺究竟最后能不能申遗成功,就看专家评审会上的投票了。
钟晟抱臂靠在墙壁上,有些无奈地说:“老师,您既然已经推荐了,木已成舟,我还能有什么意见,但您下回决定之前,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
顾教授可不惯着钟晟,听出钟晟话音之外的不满意,竟耍起了小性子,顾教授拍了下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故意装作赌气的样子说:“我现在不就是在跟你商量嘛,哎,你要不想去早点说啊,后面有一堆人巴不得我推荐呢。”
钟晟真是搞不定这个老小孩,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妥协道:“好好好,我回去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您。”
顾教授听钟晟这么说,就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定了。顾教授看钟晟似乎是心里有事的样子,也不再留他,赶钟晟走道:“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回家去想,别杵在这给我添堵。”
话音刚落,顾教授的眼神不经意落在角落里的凤澧古窖酒,心里念头一动,说道:“哦,对了,那酒你赶紧掂走,可不能留在这,万一让你师母看见了,非得唠叨两三天!”
钟晟扶额,深深叹了口气,提起酒就准备告辞。
就在钟晟正要转身离去,顾教授突然叫住了他,语重心长地说:“小晟,那姑娘我挺喜欢的。”
看着顾教授眼神里的期盼,钟晟有一刹那的失神,可转瞬又释然了,背对着顾教授挥了挥手:“可别,您喜欢有什么用啊,也要看人家姑娘喜不喜欢啊。”
最后一瓶凤澧古窖酒来得就更凑巧了,是钟晟他自己手贱,抽奖抽出来的,今天刚收的快递。
说来也不奇怪,这几天,凤醴古窖酒的那则广告在钟晟的各大微信群里刷了屏,一众考古专家大佬纷纷点赞。钟晟拖了两天,还是耐不住好奇,点了进去,看到最后,别人抽到的是代金券,他却手气爆表,抽到了一瓶凤醴古窖酒的兑换券。
但是钟晟从来不是运气好的人,所以这事就显得尤其邪性。
盯着这三瓶酒,钟晟托着下巴想了好久,突然对着书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妈,晚上的相亲我不去了啊。”
这一声可不得了,钟妈妈立时就从隔壁书房冲了出来,鼻梁上挂着老花镜,一手还拿着本大部头专业书,中气十足地冲钟晟吼道:“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我小时候教你商鞅南门立木,大了让你做人言而有信,怎么到现在却做不到了呢?我这都答应下来的事,事到临头,你不去了,我怎么交代?”
钟妈妈身手一向矫健,举着一本《中国考古碳十四年代学研究》就想砸死自己生的不孝子孙,却没有在视野里发现打击目标,搜寻了一圈,只捉到钟晟拎着三瓶酒偷偷溜回卧室的背影。
钟晟赶在被考古专著砸中之前的一瞬间,紧紧关上了房门,只留了一句话从卧室门缝里幽幽地飘了出来:“跟她们说我有病,就快死了。”
第二天,“非遗”专家组评审会,如期举行。
钟晟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停稳后,在车子里默默地坐了几分钟。昨日的宿醉积攒在脑子里,他揉了揉脖颈,此刻还觉得有些晕。
温小满早早就到了会场,整个团队凑在一起,紧张地确认着要点。温小满拿了一瓶罐装的咖啡,皱眉抿了一口,又凉又苦,但她此时也顾不上好喝不好喝了,就觉得时间有点不够用。八壹中文網
这一边,钟晟从地下车库坐上电梯,精神不济地靠在镜面墙壁上,眼睛无意识地放空,手上挂着一个文件夹,标签上写着“申遗资料”。
另一边,温小满在专家评审会的会场内,她刚刚接过林巧巧递来的讲稿,一面草草地扫了一遍,一面走上讲台,对着旁边播放的ppt和面前仍是空无一人的专家席,把每一页ppt和讲稿都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做最后的核对。
门外,钟晟走出电梯,一步步,向着会议现场走去,虽然因为宿醉显得状态不佳,但总体上还算从容。
门内,温小满似有感应,心跳乱了一拍,莫名地向关着的会议室门看去。
咔嗒——
门把手被人转动,门开,四目相对。
三年未见,一场狭路相逢。
温小满承认,她从在专家评审会上意外看到钟晟的那一眼开始,心就乱了,以至于拿着优盘的手有些抖,对着优盘接口试了好几次都没插进去。
林巧巧明显察觉到了温小满的不对劲,一手抓着她的胳膊,顺势接过优盘,片刻后,介绍凤醴古窖酒酿制技艺的视频开始播放。
经过三年的历练,成长的不止是温小满一个人,林巧巧也变成独当一面的职场白领。
趁着所有专家专心观看视频的时候,林巧巧暗暗扯了扯温小满的衣角,有些关切地问:“小满姐,你没事吧……”
站在投影幕一侧的温小满恍然回神,视线本能地看向坐在第一排专家席的钟晟。或偶然或必然,钟晟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向温小满的方向看去,但钟晟只是给了她一眼,淡淡的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路人甲乙丙丁,只漠然地停留了一瞬,他随即转开了目光,注意力全然落在了视频上头。
刚才也是这样,钟晟推开门,在温小满的注视下,慢步走进专家席,找到属于自己的席位,坐下去,抬头看了温小满一眼,微妙的点了个头,就安然地翻着文件夹里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