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七年?十年?他不想再想了,累了。瓶子里,酒就剩了一口了,可是想要一醉方休的洛奇却依旧清醒着,被冬日里冰冷的雨水一淋,几乎更加清醒。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眶,也模糊了他的视线,可是他的听觉依然敏锐,老远的,就听见了一串脚步声。一把黑色的雨伞替他挡去了所有的雨,洛奇抬头,是桑榆。“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小桐的吗?”
洛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桑榆也瞥了眼张桐最后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来送她的,我知道她也不喜欢我。”
她从小跟着老哥,时间久了,老哥的圈子也就熟了,可是她跟张桐,向来相互不对付,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张桐死了,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顾忌。“我是来接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桑榆接着又说。洛奇一口喝光了所有的酒,将瓶子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所有人都以为我不会来了,原来还有你懂我。”
桑榆撑着伞站在洛奇的旁边,虽然伞是大号的,她的半边身子还是被淋湿了,说:“我并不懂你,我只是知道爱上了一个人,即便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了,也没那么容易释怀。”
洛奇想了想她的话,想起了桑榆那个死了好多年的男朋友,突然开始理解了她的一番话,怔怔地盯着张桐,问:“这多年了,你还没忘了那个人吗?”
桑榆打着雨伞的手抖了一下,伞面上的雨珠“啪嗒啪嗒”地直掉,她说:“有些事情太刻意了,反而忘不掉了,他已经死了,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以前也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其他的人了,可是时间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我不懂,我已经糊涂了。”
她其实并不糊涂,她只是替自己感到悲哀,她以为走出了一座山,她以为从此再不会又曲折磨难,却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沙漠。“你觉得凌苏需要多久呢?”
洛奇突然问。桑榆心下一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明白洛奇的意思,他是想问凌苏需要多久才能忘掉方景天,才能开始接手其他的人,可是这样的期许她不敢说,更不想说,尤其不肯对他说。雨越下越大,远处已经有些起雾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墓地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种感觉让桑榆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拉了拉洛奇的手说:“走吧,我送你回去。“洛奇也不坚持,撑了下底面站了起来:“不麻烦了,我自己有车。”
桑榆拉着他的手一松,他的手就那么垂了下去,她背对着男人笑了笑,又说:“还是我送你吧,你喝了酒。”
洛奇不再说话,接过桑榆的伞来,一手搂紧了她的肩。他比她高出了一个头,桑榆娇小的身体缩在他的怀里,心里甜甜的,却又透着酸。“桑榆”,他沉默了一路,直到出了墓园的大门,才转过头来喊她,“你,别对我太好,我不值得。”
桑榆并不回头,只冷冷地盯着正前方迷蒙的雨幕,过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气说:“别以为我过来接你就是为你好,我只是不想你出了什么意外,害得我哥跟凌苏担心。”
她的心里一惊开始乱了,她以为自己的心思早就被深深地埋着,没有人可以看得出来,可是,就这么不经意的,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么的彻底,那么无所遁形。想着想着,她一下子冲出了雨伞,冲进了雨幕,她的车看上去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她想躲进去看看被人揭开的伤,可是短短的几步路,她却觉得好像走了好久,真的好久。“桑榆。”
洛奇丢了伞,追着她扯住了她的手腕。桑榆回头,发梢的水珠全都甩在男人的脸上,麻麻地疼。洛奇捉住了她的肩膀,难得认真地说:“桑榆,回连州去吧,凤城已经不受我们控制了,趁现在还来得及,快走吧。”
桑榆摇头,抿着的嘴唇不晓得是在阻止雨水的渗透,还是想掩饰喉咙里无声的呜咽,挣开了洛奇的双手:“我已经逃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因为我听凌苏说过,‘心走不了,去哪儿都是徒劳’,我不逃了。”
他看不到她此刻的泪,她却能看得懂他真诚的抱歉,那是无法回报的拒绝。打开了车门钻了进去,雨水冲刷着车身,将男人怔忡的身影隔在车外,桑榆按开了车窗,依然坚持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恍恍惚惚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上的岚山,直到停在了凌苏的门前,她才有了记忆与意识。洛奇的决然历历在目,她知道他爱着凌苏,可是凌苏又是怎么想的呢?她想,或许自己匆忙地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一问她,可是得到了答案之后又能怎么样呢?她不知道。新来不久的佣人正在门廊里打扫,见桑榆来了赶忙招呼了上去,引进了客厅,又沏好了热茶,这才去院子里找李姐。李姐来了,怀里还抱着已经开始牙牙学语的方念,见了桑榆,摇着方念的小手说:“念念快看,是榆姨来了,快叫姨姨。”
桑榆也朝孩子伸过手去,方念认生,不等桑榆过来,已经扭着头趴在了李姐的肩膀上。“桑小姐不好意思,因为上次的事情,这孩子受了惊,所以……”李姐尴尬地解释着。桑榆知道方念并不跟人亲厚,就算是凌苏回来了,也算不得热络,她有时候觉得这孩子的这种性格或许真的是随了方景天,看着她越来越像方景天的眉眼,桑榆的心里又是一阵唏嘘。“没事,还是孩子嘛”,桑榆摆摆手,并没有很在意,又问,“凌苏呢,公司说她一早就回来了,怎么没见人?”
李姐哄了哄方念,抬头说:“太太回来没过多久就被人接走了,说不回来吃饭。”
身为方圆的掌门人,会有些应酬本不是什么大事,桑榆这次却敏感的疑心起来,问:“知道是什么人接走的吗?”
李姐回忆了几秒说:“那人没有下车,不过我听太太上车的时候喊了一声‘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