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张大了眼睛,不说也不动,耐心地等着那个身影出现。 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她已经等过了一世不是么?那么冰冷而又短暂的一世,她已经等过了。 而这一世,她终于等到了,那份温暖她也终于拥有了。所以,她可以再等下去的,只要那个人能够出现,只要那双柔软的手,能够再度抚过她的发顶。她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的。 傅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一直飞到了半空,俯视着脚下的人群。 她的脚下奔过许多身影,怀素、沈妈妈、许娘子,她们奔跑着过来,将倒在地上的小女孩扶了起来。傅庚大声地叫着什么,抱着小女孩跑到了廊下,张大夫将手探到小女孩的鼻下,试着她的呼吸,又转头吩咐着别人一些什么。 许多人在哭,还有人在叫着什么。傅珺听不清,她只看见人们的嘴一张一合,面上的神情变幻来去。眼前的一幕幕就像是一部默片,没有台词,只有人们无声的表演。 她飘到了小女孩的上方,小姑娘的眼睛紧紧闭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只手还死死抓着傅庚的一角衣袖。 唉,可怜的孩子!傅珺怜悯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里的空气让她窒息,她的心口好疼,头也很痛。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变成了一片沉郁的黑暗,一些纤细的白色雪粒,无声而迅速地飘落了下来,很快地,便将她脚下的这方世界,覆成了一片雪国。 多么美丽而安静的世界。 傅珺望着前方的那片黑暗。那是这些白色精灵的来处。她也很想飞向那里,她相信,有人便在那里等着她。 可是,她的双腿像罐了铅,那飞舞的雪粒被大风卷起,化作雪色的旋涡,将她牢牢地吸住。她再也无力飞行,只能重重地沉溺在了这片雪白的世界里…… ************************************ 傅庚负着手,面容枯槁地站在床前,看着女儿昏睡的面庞。 傅珺已经这样昏睡了整整三天了。 在这三天里,傅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此刻的他看上去像老了十岁,鬓边已经有了霜色。 他很累,心力交瘁,神魂俱疲。可他不能倒下去。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也有太多的人要见,还有他的女儿,他唯一的至亲骨肉,也需要他的照顾。 方才鲁医正刚来瞧过傅珺。 他是在王氏去逝后两天才回的京,一回来就被傅庚请了过来,这两天皆是鲁医正在给傅珺把脉开药。 在离去前,鲁医正对侯夫人说,傅珺身体无碍,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不过,这只是他在人前的说辞。而在无人处,他拉着傅庚悄声告诉他,傅珺得的,很可能是离魂之症。 鲁医正说,得此症之人并非身体上有病,而是潜意识里不愿醒来。失去了母亲的傅珺,心灵上所受到的伤痛,需要通过睡眠来修复。因此鲁医正只开了一张安神的方子,便叫傅庚耐心等待。 “等她觉得没那么难过悲伤了,她自会醒来。”
鲁医正最后说道,随后便摇着头,叹息着走了。 傅庚凝视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住了一般,揪痛难当,几令人窒息。 他伸手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身体前屈,表情十分痛苦。一旁的许娘子忙倒了杯热茶,怀素捧至傅庚面前,却被他挥手格开了。 过了好一会,那阵疼痛方才渐渐淡去。傅庚苍白着脸直起身来,平复了一下呼吸,疲惫地对许娘子与怀素道:“你二人便牢牢守在这里,任何人叫都不得离开。”
许娘子与怀素皆应是。 傅庚伸手揉了揉额角,手腕划过素服粗砺的布料,他的心又是一阵撕扯的疼。 他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会醒,只能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好在女儿虽是昏睡着,却能喂进些流食。许娘子照着宫里的方子,亲手熬了浓浓的鸡汤与肉骨汤,一天几顿地喂着,傅珺的面色瞧着倒比之前红润了些。 想至此,傅庚感激地看了许娘子一眼,道:“劳烦你了,我实是顾不过来。棠姐儿还要烦你多看顾着些儿。我现今,只剩她一个了,若她再有什么事,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布满红丝的眼中泛起泪光,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许娘子屈身行了一礼道:“三爷放心,我会好好照应四姑娘的,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郑重。傅庚知道,似许娘子这等重诺之人,言出必行。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感激之情,只能朝许娘子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西厢房,步出了秋夕居的院门。 方才侯夫人使人过来传话,说有要事相商,着他速去荣萱堂。 要事?傅庚一听到这个词便很想笑。 现在还有什么事能大过他的妻女?连皇帝都准了他半个月的假,着他好好操办丧事。这位尊贵的平南侯夫人,哪来的要事要找他这个庶子? 傅庚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负着两手,穿着一身十分扎眼的粗布素服,腰上缠着白绦,不紧不慢地进了荣萱堂。 他知道侯夫人忌讳这些。不过,他可不是自己来的,是侯夫人有“要事”急着找他来的,既有要事,这身素服便也来不及换,也只能穿过来给侯夫人看看了。 傅庚跨进荣萱堂的时候,侯夫人穿着一身深紫色团花对襟袄儿,正端坐在西次间里,只留了于妈妈与素云二人服侍。 傅庚进门是于妈妈亲掀的门帘儿,将傅庚让进了屋中。 “三郎来了。”
侯夫人态度温和地道,素云捧了傅庚最爱喝的茶过来,轻放在他的手边。 傅庚垂眸问道:“不知母亲唤儿子过来,要商量何事?”
说罢,便状似无意地将手抚向腰间的白绦子。 对于傅庚的举动,侯夫人反常地未表示任何不满,只关切地道:“三郎又瘦了。我知道你这两日辛苦,可也要爱惜身子才是。”
傅庚淡声应了句“是”,便不再作声了。 侯夫人便向于妈妈看了一眼,于妈妈会意,带着素云悄然退出门外,自外头将门关上了,二人亲自守住门口,不许旁人打扰。 没有人知道,在那扇关起的门扉内,侯夫人与傅庚都说了些什么。于妈妈与素云守门守得极严,便有小丫头从廊下经过也不行,一律将人赶得远远的。 小丫头们便只能躲在回廊的边上、柱子的后头,偷眼去瞧。 半炷香后,傅庚便从门里走了出来,一身素衣将他衬得宛若落难公子,俊美中带着沧桑,瞧来格外叫人怜惜。他的面上无甚表情,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出了荣萱堂的院门。 小丫头们牵扯的视线,便长久地锁在那道瘦削而修长的背影上。即便憔悴如斯,傅三郎的俊美依旧令人心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