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不由摇头，静默良久，才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我原先，是跟在沈大哥身边的。”
林溪一怔。杜不由晓得林溪已经知道了沈忱的身份，就和盘托出。“我与家里人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幼时离家，流浪了挺久。后途中有次被欺负时，沈大哥经过救了我。然后我就跟着他了。那时沈大哥沉默寡言，并不理我，但也不会赶我，时不时还会把自己赚到的饼分我一半，让我不至于饥肠辘辘。”
“后来，沈大哥遇到了他的贵人。那位贵人颇看重沈大哥，给沈大哥指了条明路，于是沈大哥苦读勤练数年后，入军营拼杀。同时沈大哥竟也没忘了我，央贵人找人教我点东西，让我以后独自时能谋生。”
杜不由说到这里，面上多了些笑意。“我命好。当时贵人身边正有个极擅长兵械锻造的能人缺个打下手的伙计，瞧我听话，把我要去做些杂活。我其实对那些锻造很喜欢，有闲暇时偷偷看那位做。”
“直至被发现，我怕被赶走，拼命磕头求着对方留下我。没想到的是，对方问我是不是想学，如果我想学的话，他可以教我，一旦学了就不能半途而废。我瞬间就傻住了，不敢相信这种好事竟然能叫我碰上。”
林溪问：“那再后来呢？”
杜不由：“再后来，我行三拜九叩大礼，郑重拜了师。师父他老人家尽管严肃，可是对我极好，更是倾囊相授。师父还说我有天赋，将来成就必定不低，等他把能教的教完了，我就可以走了。但我不想离开师父。”
“奈何天不遂人愿，过了几年，师父走了，只给我留下一本秘籍。没多久，我又见到了那位贵人。”
杜不由垂目。“贵人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不知道。然后贵人就跟我提起了沈大哥。他说现在沈大哥会需要我的，问我愿不愿意去沈大哥身边帮他，我自然愿意。”
林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道：“之后你就去了沈忱当时的军营，在那里研究兵械锻造，帮沈忱增强兵力？”
杜不由点头。“那……之后呢？沈忱在雁门关出事的时候，你在吗？”
杜不由摇头。“沈大哥凯旋回京受封时，我也跟着回京。因着功绩，我进了工部任职。后来胡人使节在京中身死，引发战乱，这发生的太突然了。我当时在研究一种很特别的弩箭，就是就来秦人用的那一种。正值关键时刻，我抽不开身离开，就留在了京中。”
“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沈大哥和数万大军都没能回来。”
“而且，胡人那时攻占秦地太厉害，我也没有时间为沈大哥伤怀辩解，只得赶紧做出那些弩箭好用在战场上。”
说着说着，杜不由神色沉重起来。“好在结果是好的，秦人最终赢了。并且，沈大哥也出乎意料的回来了。可当时局势对沈大哥并不利，沈大哥获罪下狱。我用功劳向圣上求恩典彻查，可是沈大哥竟然签下了罪状。我想去见沈大哥，沈大哥却不想见我。没等我再想办法，又发生了宫变。”
总而言之，杜不由是真明白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每当杜不由觉得有希望的时候，又发生另一件事打破希望和阵脚，令他们自顾都无暇。“于是直到宫变结束，我都没有再见到沈大哥。朝廷竟还宣布沈大哥已死。”
林溪心中一动，“然后呢？”
杜不由淡淡告诉林溪：“然后我就辞官回乡了。”
林溪诧异：“为何？以你的功绩，你当时必定官职不小，前途无量。”
杜不由摇头：“我不在意这些。”
“我始终记得师父曾讲过，兵器虽是冷冰冰的，可握着它的人不是。人会决定这兵器到底是有利于民，还是祸患无穷。所以我们这些锻造师，要为何人掌握它负责。”
他神色冷了下来，“而朝廷，不是我该选的。沈大哥从前在疆场几历生死，才换回边关的平静。这样的沈大哥，绝对不会通敌叛国。明明有那么多疑点，朝廷却都没有细查。这样的朝廷，我不愿继续留下做事。”
“我杜不由，若无沈大哥，绝活不到今日。没有师父，绝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我理应报沈大哥的恩，铭记履行师父的叮嘱。”
所以他走了。辞官回乡，落户乡野。总算还有门手艺可以谋生，平时做些零散活，总不至于饿死。林溪听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没有想到杜不由的过往会是如此。看着杜不由，林溪定声道：“会有翻案的一天。”
杜不由抬头看向林溪。林溪笑了下，坚定的说：“这些脏水，沈忱迟早要洗干净的！”
杜不由也笑了笑，点头。没多久，李大人就回来了，随行的下人抬来一个大箱子，里面放着的都是百姓的情况和疫情的进展。李大人笑道：“杜先生举荐的人，本官自然是放心相信的，也感激林姑娘愿意投身。”
“李大人客气。”
林溪微微颔首。在府邸吃过午饭后，林溪和杜不由就离开了，前往隔离营。林溪也拿到了李大人的令牌，李大人更是亲自送他们到隔离营入口，叫来值守的几名主事官员吩咐一番，也算是让他们记住了林溪。杜不由不放心林溪自己进去，想跟着一起。林溪拦住他，凑近他低声道：“你就在外面就行。如果有了沈忱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杜不由犹豫了下，点头，并叫主事的官员一定照顾好林溪。几人疑惑的看看突然出现的林溪，诚惶诚恐的点头。林溪思前想后，又对杜不由低声道：“说实在的，如果沈忱不知道我来了，那你就别告诉他我在金陵，免得叫他分身，影响他的大事。”
杜不由不赞成。林溪道：“我能做的不多，顶属帮治瘟疫了，不能再拖沈忱的后腿。等他忙完再叫他知道也不迟。”
那好吧。杜不由只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