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临,北风日渐萧索,刮得人冰冷透骨,直打寒颤。一连数日天色阴沉,乌云密布,遮天蔽日,黯淡无光。青阳城街道上的过往行人,比起往日都少了许多,似乎被这寒风呼啸的冬日逼退,只能躲在家中生起火炉,寻得几分暖意。街道之上的游人少了,商铺走贩也没精打采。老陈今日虽也早早地推着独轮车出来,在街巷口处摆好摊子,等待着顾客上门。他家是青阳城土生土长的百姓,自曾祖搬迁至此,一连数代便在这定居下来。老陈家的雪花糕乃是祖传手艺,色味俱全,在这片街道颇有几分名气。老陈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在街头卖着雪花糕,一家七八口倒也勉强温饱。但隆冬一至,生意便变得颇为惨淡。此刻,老陈裹着棉絮衣袍,双手笼于袖中,时不时跺跺脚,呵口白气,脸被风吹得僵硬通红。如此冷冽之冬,他半天才扯着嗓子吆喝一声,但游人大都形色匆匆,让他暗骂着如此遭瘟的天气。这一日,从青阳城北门处迎来一辆马车,沿着城门洞悠悠而入,缓缓踏上街道之上。马车四周覆盖着厚厚的绸布,将其遮得严严实实,不会灌入半点寒风。便是那匹健硕的大黑马,腹部也裹着鞍布,头上的棕色鬃毛迎风飘扬,衬得威武不凡。因街头颇为冷清,是以马车不急不缓,一路畅通无阻。车辕辘辘徐徐而过,大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口白气,马蹄得得作响。马车在青石路面上留下一串清脆入耳的吱呀声,往街道另一头而去。老陈听得马车之声,便微微抬头,斜眼看着愈来愈近的马车。他盯着那匹高头大马裹着鞍布,以及马车四周那厚重严实的绸布,随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破旧棉袍,不由哂笑一声,便将头又缩回衣领处,仍自在抵御着凛冽的寒风。这时,马车却在老陈的独轮车处停了下来。“你这雪花糕怎么卖?”
老陈耳边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他微愣片刻,抬头看见那辆华贵的马车窗牖处的帘布被挑起,露出一张年轻白净的脸。若是徐天在此,定可认出此人正是唐柳的兄长唐泽。只是他本应在金陵城,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公子,七十文钱一斤。您且尝尝,祖传手艺,包您吃过回味无穷。”
老陈忙振作精神,从摊子上用油纸包来几块雪花糕,三步踏前,递至马车窗牖处,脸上堆着笑意。唐泽扫了一眼油纸上几块雪白如玉的糕点,便取来一块,捏着送入口中。入嘴柔软,香甜可口,味道确实不错。他从怀中掏出半两碎银递与老陈,轻声说道,“给我来六斤,剩下的不必找了。”
老陈顿时喜上眉梢,暗道遇上有钱的公子哥了。几十文钱对这些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可以买得数斤粮食呢。他用杆秤称好六斤雪花糕,用油纸细细包好后,扎上稻绳,憨笑着提与马车处。唐泽接过老陈用油纸包好的六斤雪花糕,又开口问道:“店家,不知李家怎么走?”
老陈心想这恐怕是与李家那样的大世家沾亲带故的贵公子,便连比带划地为其指明了路。唐泽道谢一声,随即唤了车夫往老陈所指之处而去。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老陈收回目光。他将那块碎银放在手心出掂了掂,眼里带着些许笑意。平白多得八十来文钱,今日总算不虚出摊了。青阳城,李家。徐天今日没有出门,也没有去后林练功。此刻,他伏案书桌,手中捏着一杆黑毫毛笔,正低头凝神,似乎在勾写着什么。近了看去,便可见徐天手执毛笔,勾勒着一副人像画,水墨丹青,黑白分明,线条柔和。画像渐渐成型,一名纤细窈窕的女子跃然纸上。螓首蛾眉,素裙花下,亭亭玉立,带着几分仙子临尘的气质。若是让其他李家弟子见了,定会认出,这画中的女子有着吕素云的影子。作画完毕,徐天搁下毛笔,望着画中之人一阵出神。自那晚与吕师姐有了肌肤之亲后,徐天原本只是泛着涟漪的心便躁动起来。这几日,他常常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晚的一幕幕。脑海中满是吕素云的玉容,回味着她那柔软的香唇,她身上独有的幽香,她那双如含秋水的眼眸……想着想着,他会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心底涌起说不出的欢快。原本对男女之情一无所知的徐天,渐渐勾勒起朦胧的情意,时羞时喜,若隐若现。离那晚已经过去近三日了,徐天虽与吕素云未曾再见一面,但心底的思念却愈发强烈。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正是如此吧。倒不是徐天不想见,而是每每他欲去紫烟苑寻吕素云之时,便会没来由一阵心虚与羞涩,终只是在门口徘徊许久,无奈而回。他定定地盯着画中的吕素云许久,目光变得无限柔和,半晌方才轻叹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那枚香囊,面色微滞。这时,从院门处传来一阵敲门之声。安六子出门采购去了,是以院内就徐天一人。他踏出房门,步至院落,嘎吱一声将门打开后,却看到了一位让徐天颇感几分意外之人。只见门外一名锦袍青年,脸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手中拎着一包东西,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唐兄……”徐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忙笑着拱了拱手,将唐泽迎入院内。唐泽一边跟随徐天往屋内走去,一边轻声说道,“因家族之事,顺路来此登门拜访。不过之后尚有要事,所以不能待太久……”徐天听着他在细细地叨唠着,随即似乎想起什么,停顿了片刻,开口问道:“唐柳姑娘,她还好吗……”唐泽停下脚步,盯着徐天的双眼看了片刻,便叹了口气。“我来你这,主要还是小妹所托。”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与徐天。徐天接过信后,只见信帖上留着唐柳的落款,想是她亲笔所书。他怀着复杂的心绪,轻轻拆开,一行行秀气的墨字映入眼帘。“徐公子,上次一别,已是月许。柳儿被爹爹禁足,终日待于唐府。然每念思君,心甚于欢,不觉苦闷。柳儿心切鲁莽,托兄长寄信于君,多有叨唠,望公子莫怪。然一日三秋,不知寒暑,唯君之意,情深几许……天渐趋冷,公子切记添衣,莫染病寒。情长纸短,不尽依依,愿自珍重。延元二十年十二月末,唐柳敬绥。”
徐天细细看完,随后暗叹一声。唐柳这傻丫头,对其用情竟如此之深,他又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