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找她是在大课间,等了前面很多纠缠不休问问题的人,再上前说:“老师我能和你聊一聊吗?”
那时候已经快上课了,我有些着急。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请求算不算冒昧,会不会被拒绝。当时很幸运的把准备好的一些话完整说了出来。我煲鸡汤的能力不错,那天所说大概就是演讲的改进版……陈述了这个学期所做的努力,以及发生的变故,还有内心里想成为第一的野心……通通都说了。我问:“你觉得能做到吗?”
其实我的另一个想法就是……希望一个优秀的成年人来判断我是否真的与我的同学们有不同。我自己是觉得有的,我爸也觉得,可我们的立场会影响我们的判断。外人或许会公平。但和不懂的人说,像是和同学说,他们就不知道你深浅,最后按个人好恶来告诉你他的判断;只有和比自己厉害的人说,尽量让他了解你的思想,他看穿你了,也就有答案了。方方皱了皱眉,说:“你这样的学生,我见过的,还是占少数了。”
方方的答案给了我鼓励。我需要一点外因来作为我自命不凡的底气。其实很多人都有自命不凡的时候,那是岁月静好无事相扰,年轻人照镜子总能看出自己的好看。然后也会自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活着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世界……一般都是有了别人作为参照,就像和吴彦祖一起照镜子,就看得自己哪里都难看。我当时就沉浸于自命不凡之中。我相信自己是特殊的。但生活并不顺利,我又是从哪里生出来这个特殊呢?我假设了一个“我不同于常人”的命题,然后想办法证明它。一开始我觉得我在思想上或许有优势——我很不知廉耻的觉得自己思想很深邃……可我怎样证明别人不深邃呢?别人成绩比我差吗?别人看的书比我少吗?别人的家庭条件没我复杂吗?别人活的时间比我短吗?我活得时间比他们都短这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一个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我的思想比别人深刻。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那我就自己造一个。这是我思考之后的答案,也是手段。就好像一个循环。为了证明我有能力成为成绩优秀的学生,我要有超乎常人的潜质。但为了证明我有这个潜质,我要成为成绩优秀的学生。从这一段起,我高考征程的目标发生了改变,从最初的挑战变成了一场证明。获得了方方的认可,底气大增,接下来我准备找定华谈一谈。定华还是翘着二郎腿在桌子上左右摇摆,抬起眼睛从眼镜上方看了我一眼。我发现数学好的人好像都喜欢从眼镜上方看人,怪吓人的,有种高智商变态的感觉。定华不像是能接受单纯师生聊天的人,所以我带了本书,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题目,好像是数学选择题的最后一题。这种题对我来说很难理解,常常需要花与大题相等的时间来得出答案,所以考试时一般都凭直觉。问他这题我也没有求弄懂,果然他给我画了一堆不知所云的线之后要我按这个方法去算,并告诉我弄不懂也没关系。我搪塞了几句,表明来意。定华低着眼睛听我讲完,然后和我说:“颜其胜啊,你努力,是可以的。但压力不要过大了。不要去追求太高了。”
我:“为什么呢?”
定华:“那样会影响心态。而且你为什么要超过别人呢?你好胜心,不能这么强噻。”
定华说话很慢,说一句话之后都会停顿,思考下一句。他又说:“上次叫你,把演讲讲给班上的人听,你怎么不肯咧?”
我:“……我演讲了也没有用啊。”
定华:“你不能把所有人都当成敌人嘛。你最终面对高考的是全省的人,为什么要和班里的同学过不去呢?”
我心想:高考面对的是省里的人,现在只能以同班同学作为参照啊。我:“我真的只是觉得演讲对同学来说多此一举。”
定华:“我就希望你稳住现在的成绩,不要给自己带来太大压力,不然给自己带来反的效果。”
“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他说。他说:“你的家长已经满足了,我对你也满足了,你自己从那个样子到现在,换别的同学也要满足了。你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我想起我的同学。和我一起作为进步学生代表的小小,她的成绩直到现在都和我基本一致。我们之间是有区别的吗?她会认为她强于我吗?她对自己的成绩满意吗?定华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这个班上,很多人,是你永远也超越不了的。”
定华是一个理智的人。他不会像方方一样,因为我的一面之词就认为我“占了少数”。他会考虑我真正的实力,计算我通过努力能达到的极限。他很清楚一百名左右就是我的极限了。而一百名开外进入前一百,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定华当然会选择概率较大的那一边,认为我无法再前进。我感觉自己的信心好像建立在虚空之上。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必要和自己的班主任起争执——班主任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学生成绩变好的。而他对我已经满意了。他只希望我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导致心态崩溃,在他的计算里,这样风险较小收益较大。我说:“嗯,老师,我知道了。我会调整心态的。”
回去以后,我问了小小,我问她对自己目前的成绩是怎么想的。她说:“能努力稳住就好了。”
我笑道:“哎……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想保持真的很难啊。”
我不知道她是和我一样在装怂,还是真的对自己成绩满意……这种东西问是问不出来的,但直觉告诉我她应该真就是这么想的。后来我又找方方谈到这一方面,我说:“野心就已经决定了后面的发展了。一个人如果连那个目标都无法让自己信服的喊出来,那他有什么资格实现那个目标呢?”
和空喊口号沦为笑柄不同,这时候的理想更像一种感觉,冥冥之中觉得你有足够理由完成它的感觉,所以可以顺理成章的说出来。就像穷人买奢侈品来彰显身份,富人买奢侈品只是出于需要。路飞能够喊出“当上海贼王的男人”而让人为之热血沸腾,是因为他是主角……所以后面的故事都已经预设好了。当时的我就有这样的感觉。理想又与贪婪不同,在于实现理想之后的表现,而不是之前。如果我想考武大,但我成绩很差,所以我没日没夜的学,即便学得再疯魔,也不能说是贪婪。但如果我最后考起了武大,毅然决定复读,因为我没有考上魂牵梦萦的北大,这就是贪婪了。在最初的梦想实现之前,有困难是必然的,但不用说放弃,也不用在意别人的说法。因为深知自己的这份贪心,是有极限的。知足是件好事,但我还没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