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篙贪墨的案子,他们的关系跌入冰点,直到眼下都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李倚心中的死结到底在哪里。而事关生死,李倚也不绝能泄露半分。此时此刻,李倚只能忍着心中万般厌恶之情,极力保持着良好的仪态,与几位重臣交错觥筹、周旋徘徊。李佶也好不到哪里,拘谨地如同一具木雕,就连李漼问话也只是不尴不尬地敷衍着应上几句。李漼暗自感叹这两个家伙果真是自己的儿子,执拗的性子谁也不比谁差。放眼望过去,连案子的当事人孟亦、赵篙都似乎已经摒弃前嫌,就算是为了迎合李漼做做面子,好歹也暂时放下芥蒂,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李漼越想越不是滋味,兄弟之间本就不该斤斤计较,李倚与李佶这样闹下去,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李佶!”
冷不防被唤到,李佶一个激灵,乖巧转身:“父皇有何吩咐?”
“这一年朝中事务繁重,有你大哥帮衬,朕轻松许多。值此家宴,你便替父皇敬你大哥一杯,以示谢意吧。”
李漼淡淡笑着,眼中的迫力却是不容反抗。李佶抿了抿唇,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身子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李倚亦是大为意外,赶紧起身跪好:“父皇言重了。为父皇分忧乃是儿臣的职责,儿臣担不起这个谢字。”
他明为辞谢,实为不愿与李佶多有交集。李漼轻飘飘瞄了他一眼,似是不悦。李倚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破,不由心虚起来。他不敢再推辞,默默坐了回去。堂上众人皆精明谨慎,听到这些话早已安静下来,耐心看着天家父子间的一举一动。赵篙适时地咳了一声,似是被酒呛了一下,随即又用袖子挡住嘴,稍稍侧过身去。这一声咳嗽将李佶惊醒过来,他抬头望去,见李漼那双幽深的眼睛正牢牢锁在自己身上。李佶飞速收回神,端起案上的酒樽,亦步亦趋来到李倚身前。李倚慌乱之下起身,樽中酒水溅了一手。“哥,你一直为国事奔波,实在是辛苦。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以此薄酒聊表敬意。”
李佶弓着腰,将酒樽高高举过头顶,遮住了李倚的视线。未待李倚有任何反应,他猛一仰首一饮而尽。或许是因为喝得太急,又或许是因为紧张,他一口没咽下去,差点喷了出来,憋得满脸通红。李倚望着他,见他眼圈湿漉漉的,可怜又可恨。但有李漼在场,李倚不敢多说什么,一口饮尽樽中酒,略微点头以示谢意,继而转过脸去不再看他。李佶有些委屈,默不作声退回席间。李漼看着这一切,心中的忧虑又加了几分。李斯倒是机灵,知道这么耗下去必定冷场,举着酒樽上前笑道:“陛下,二位皇子皆为人中龙凤,此情此景倒是令臣忍不住感慨。臣当年初入朝时,李倚皇子尚在襁褓,后来臣有幸在学堂教过几年,那时皇子刚刚学会说话不久,咿呀软语,甚是天真烂漫。只可惜,时光催人老啊,如今皇子们都已成人,一晃眼,臣已是个糟老头子了。”
这话轻易地勾起了李漼的回忆,往事历历在目,令他止不住嘴角上扬,暂时忘记了方才的尴尬。“何止是你,就连朕也老了。”
“陛下风华正茂,春秋鼎盛,岂能言老?”
孟亦兴致冲冲插过话,眼光有意无意瞄过李倚,“不过说起那些年的事,臣仍是记忆犹新。那个时候,李倚皇子年纪虽小却常常语出惊人,就连魏缭大人都止不住夸他。”
明白他是有意替自己缓和气氛,李倚赧然:“魏缭那时只是怕我年纪小不懂事,会惹出麻烦,所以才说些好话哄着我罢了。岂能当真?”
“诶,此话差矣。”
李漼听得兴致盎然,“魏缭是什么样的人?当年他可是连朕都敢揶揄。他能夸你,那就说明他是由衷认可你。”
“陛下所言甚是。”
赵篙紧跟着附和,“不仅朝臣们盛赞李倚皇子,就连其他皇子们也都赞不绝口。臣早年在兴乐殿教授李佶皇子时,他就经常和臣炫耀,说自己的大哥龙章凤姿、宛如天人。”
“哦?”
李漼转头望向李佶,“还有此事?”
李佶憋得满脸通红,吭吭哧哧应道:“是……儿臣自小就仰慕大哥。大哥文武双全,又总是对我们这些兄弟照顾地无微不至,儿臣发自内心尊敬他。”
听闻此言,李漼略感欣慰:“李倚始终将你们这些兄弟的事挂在心上,作为长兄,这一点确实做得很好。众兄弟里你年纪最小,朕没有精力多关心你,以后若有任何事,要多向李倚请教。”
李佶点点头,又谦逊地向李倚揖礼:“哥,若是小弟有任何做得不对之处,还请你多提点。”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倚也不是傻子,没必要非得拉着脸惹李漼不高兴。他缓和了一些神色,扯了扯嘴角:“无须多礼,这是我分内之事。”
坚冰总算被凿开了一条缝,李漼松了口气。年轻人太爱面子,明明只是小事而已,却非得别扭赌气,谁也不肯先服软。“好了好了,今日家宴,大家还是敞开了怀的好,过去之事切莫再提。”
李漼意有所指,举樽笑对堂上之人,“朕知道你们都很辛苦,为了朝中之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但国若不宁,又何谈一家之宁?朕在此感谢诸位,也请诸位今后能更加用心辅佐朕、辅佐李倚,永保我李唐盛世!”
堂下几人面上一振,举杯遥祝:“臣必竭尽全力,请陛下放心!”
有了李漼这句话,所有人都牢牢掌握着进退的分寸,表面上将同僚和睦演得淋漓尽致。众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出几圈,人人皆平添了几许醉意。李漼目光朦胧地巡视一圈,一眼瞥见躲在角落里的李由。“李由,你怎么一言不发?如此安静,可不像你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