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虽有些困难,但这人群恰恰又为他提供了屏障。林景一心盯着不远处的李府,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正迅速接近。当林景意识到有人靠近的时候,一只手腕已经被孟亦紧紧抓住。林景明显被吓到,待看清来人面目,他使劲挣了几下:“放开!”
孟亦一步近前,紧挨在他身边,手下不仅没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你疯了?!擅离职守,这是多大的罪名?!”
孟亦几乎贴在他颈侧,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二人能听得清,“大哥给我传了信,让我悄悄找到你、送你回去,快跟我走!”
“我不走!”
林景吃了秤砣铁了心,暗中发力想要掰开孟亦钳着自己的手,“我只见她一面!待确认她安好,我会自己回去请罪!”
“见什么?见与不见都是一样!”
孟亦使劲按住他,试图将他往回拽,“公主做了决定,嫁入李府开始了新的生活。你现在见她,不就等于将她又重新拖回那个悲痛的旋涡?你这么做到底是为她好还是害她?你想过没有?”
“我……”林景刚欲张口,忽然听得远处一阵骚动。二人寻声望去,李府厚重的朱门缓缓打开,一众侍婢鱼贯而出。不多时,几个人影从门内闪出。走在最前的那个意气风发之人,正是李由。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好形容他这般新婚不久的新郎,而跟在他身侧的那个娇俏的身影,不是李音又是谁?因为离得太远,林景无法看清她面上的神情。然而只是这一眼,他的视线瞬间便模糊起来,隐忍多日的感情如火山爆发一般咆哮着涌入心田。因为紧张,他的手臂瞬时僵硬如铁,整个人如拉满了弦的弓,稍不留意就会折断。“陛下准许李由婚后在长安多留一段时日,今日该是回三川郡了……”孟亦想要看清林景面上的神色,怎奈被拉得过低的斗笠挡住了视线,“公主应该是给他送行的。”
林景似乎没在听他说什么,直愣愣地盯着李音的方向。李由背过身去,正微微俯首与她说着什么。说到兴起时,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远远飘过来,听在林景耳中无比刺耳。李音虽然没有笑,却也回应了几句。待她说完,李由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前。隔着一条街,不算远也不算近。林景默默看着,几欲将牙根咬碎。孟亦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出事,一手搭在他的肩头,试图缓和他无法抑制的颤栗:“走吧……别再看了,徒增伤感罢了……”他静静望着林景。林景整张脸几乎全被掩在阴影里,只能看见那张因为日夜兼程而被风吹得干裂起皮的唇在微微翕动。那边李由似乎已经交代妥帖,昂首阔步跃上马,一众队伍浩浩荡荡开了拔。孟亦怕他认出自己,慌忙撇过头去。待一行人终于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紧拽林景挪了几步:“你不是要见公主吗?你已经见到了。他们夫妇和睦,你该放心了,走吧!”
眼前一幕令林景痛心,然而伤心之下,又夹杂着失落、嫉妒以及莫名的安心。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他那时不惜违抗军令偷偷跑回长安,脑中唯一所想就是能见李音一面,将自己还未来得及说的话全都告诉她。可事到临头,他却一步也迈不动。即便没有孟亦拖着他,他也没有勇气站出去走到李音面前。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呢?他忽然记起那年在沅茝殿里一句“仲子逾墙”的戏言。只可惜,如今只剩他仍旧寂寥地守在墙下,而墙头上的那个人再也不会跳下来了。能够光明磊落站在她身边,与她携手而行的人已经是李由了。那么自己呢?林景哑然失笑。自己这身装扮果真是应景!他就像是无法再见天日一般,只能将自己的脸藏在这浓重的阴影里。虽是无声,可这笑容足以令人心惊胆战。孟亦担心再待下去会夜长梦多,不消分说,架着他就往回走。这一次,林景没有反抗,软软地随着他,任凭他将自己拖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李府的踪迹。送走了李由,李音暗自喘了口气。每日面对他的周到与温柔,自己只能虚伪地回应,这令她几乎快要窒息。李漼说得没错,李由为人踏实诚恳,婚后对她确实很好。可越是这样,她心中的负累就越发沉重。日复一日的强颜欢笑,逼得她好几次独自流泪崩溃。然而泪尽之后,她依旧还要继续扮演那个贤惠大方的妻子。好容易熬到李由要回三川郡,她终于能够缓一缓,不用再自欺欺人地过着如此令人作呕的日子。站在台阶上,望着车马隆隆远去的背影,李音情不自禁想到了林景。边塞苦寒,硝烟弥漫,不知他眼下是否安好。一阵心酸泛上心头,李音微微红了眼眶。侍婢小心翼翼提醒她不要站在风口,小心着凉。她淡淡苦笑,转身准备回去。抬脚的一刹那,她只觉心上一慌,下意识朝人群中看去。明明方才……看到了林景的身影……“公主?”
侍婢不知她是怎么了,试探着又唤了一声。李音默默闭上眼睛,暗自嘲笑自己蠢笨。林景远在上郡,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再说了,若是他真的来了,又怎么能忍心不与自己相见?或许只是身形相似的人吧……又或许是自己的幻觉……李音摇了摇头,回身进了府去。这些事林景自然没有看见。他被孟亦一路拖着,如同牵线木偶。行了一段,孟亦觉得不太妙,停下来将他拉到街边角落,按着他的肩头轻轻晃了几下。“你没事吧?”
林景木然摇头,没有说话。孟亦沉沉叹气:“我知道,我能理解!毕竟当年我和你一样!我很抱歉,没能及时告诉你实情,让你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说实话,当时我和李倚都很想给你写信,可转念一想,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