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靑云门的第一个夜晚,陈长安没有提早休息,而是忙着给居所的庭院拔草,因为半个多月没住的缘故,庭院的砖缝里冒出了不少杂乱的草苗,他要是没有及时清理,总感觉有些坐立难安。 于是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有个身穿白衣的清瘦少年,大晚上不按时睡觉,反而借助清幽的月色,蹲在庭院里除草,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陈长安闻声抬头,停下了手中拔草的活,踩着细碎的月光前去开门。 “师傅。”
陈长安打开院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门外的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一袭青衫的靑云掌门。 张道春在门外就听见了院内的动静,而且闻到了一股碎草的清香,他有些好奇道:“阿九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忙什么呢?”
陈长安如实回道:“除草。”
张道春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望了一眼天幕,发现天上挂的确实是月亮,而不是太阳。 不过很快,张道春就露出了释怀的笑容,见怪不怪道:“月下除草,阿九好雅兴。”
陈长安不明所以:“师傅过来,是不是也想拔草。”
张道春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庭院里还是留点绿色比较好看。”
陈长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师傅喜欢绿色。”
张道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无奈之下,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师傅都到门口了,不请师傅进去喝杯酒?”
陈长安看到师傅两手空空的样子,面无表情道:“酒在哪里。”
张道春耐着性子道:“你从雪原回来,不是带了一个酒葫芦?”
陈长安仿佛现在才明白过来,眼神微亮道:“是酒葫芦。”
随后,陈长安走回房间把酒葫芦取来,还按照师傅的吩咐,拿了两个陶瓷杯子,与师傅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借着月色饮酒。 张道春坐在石桌前,缓缓打开雪葫芦的玉塞,刹那间酒香四溢,沁人心扉,就像铺满庭院的月霜,无处不在,让人心神陶醉。 张道春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说道:“你就不问问,师傅为何找你喝酒?”
陈长安想起师傅说过的话,云淡风轻道:“必要的时候。”
张道春笑而不语,举起手中酒杯,看着杯中月辉交映的酒水,眼神迷离的说了一句:“雪葫芦酿出来的月光酒,算是真正的神仙酒,阿九的雪葫芦,是怎么来的?”
陈长安学着师傅举起酒杯,认认真真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张道春闻言笑了笑,不再多问,与对面的陈长安碰了一个杯,开怀道:“既然不知道,那就问酒好了。”
说完,师徒两人将被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陈长安放下酒杯之后,很快就涨得满脸通红,然后扑通一声趴倒在桌面,沉沉的合上双眼,慢慢睡了过去。 看到身披月光入睡的少年,张道春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并没有理会烂醉如泥的陈长安,而是一个劲往自己杯中倒酒,月下独酌,一杯又一杯,就像个没钱沽酒只能偷酒喝,却又怕被徒弟发现的老酒鬼,而且喝得越多脸皮越厚,脸皮越厚喝得越多,直到雪葫芦的酒水慢慢见底。 张道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之后,对面的陈长安忽然带着醉意醒来,少年眼眸微睁,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先生能不能要点脸?”
张道春把雪葫芦最后一滴酒倒了出来,脸不红气不喘:“先生喝弟子的酒,天经地义。”
陈长安面带醉意,不以为然道:“先生的邪门歪理,糊弄一下陈长安还行。”
张道春不舍的放下酒杯,面带醉色道:“你不就是陈长安?”
陈长安像个迷迷糊糊的醉汉,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先生所言极是。”
张道春轻咳一声,吐出不少酒气,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不过语气要严厉许多:“雪葫芦哪里抢来的?”
陈长安醉眼朦胧,似笑非笑:“先生怎么不去问陈长安。”
张道春轻叹一声:“我的徒弟不是酒鬼,你是。”
陈长安双手捂着耳朵,愁眉苦脸道:“行行行,弟子是酒鬼,一个滴酒不沾的酒鬼。”
张道春点点头,很是欣慰:“理应如此。”
清幽的月色下,两人围着石桌你一言我一语,神似两个醉汉在胡言乱语,谈得不亦乐乎。 陈长安似乎觉得喝酒的话题太伤人心,毕竟别人喝酒,他却只有消愁的份,言归正传道:“雪神娘娘送的。”
张道春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捻须问道:“雪雾长城的现任雪神?你是帮了她大忙,还是窥见了她的秘密,不然她凭什么送你一件至宝?”
这件名为月光杯的葫芦至宝,无论灌进去的是什么酒水,只要经过月光酿造,就会变成上品的神仙酒,而且酿的时间越久,酒味越是香醇,如果天底下的酒鬼们撞见这种宝贝,可不得互相打破脑袋? 陈长安挤眉弄眼道:“都有。”
张道春心虚的左顾右盼,确认隔墙没有耳朵后,大言不惭道:“说来听听,先生就当你是酒后胡言,听过就忘了。”
陈长安提醒道:“先生都一大把年纪了,不想着颐养天年,怎么还想着多管闲事,我怕说出来,会把先生的胆子给吓破了。”
张道春面无惧色:“先生喝了酒,现在胆子贼大,但说无妨。”
陈长安无可奈何,只能趁着酒劲还在,把他撞破雪神娘娘投靠外魔,雪雾长城即将失守的内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张道春听到这些内幕,脸上醉意已经消去大半,双目炯炯有神,如同一位愤懑不平的热血青年,豪气万丈道:“若是放在一百年前,我知道了这种事情,必定会横跨千里,一脚踏平雪雾长城。”
这话一出,气吞万里如虎。 陈长安吓得身子后仰,于心不忍道:“先生这一脚下去,只怕会闪到腰,这种粗糙活,还是交给仙统去头疼吧。”
“难道其中还有嚼头?”
“当然有,不过弟子也只能看出一点点门道,那雪神娘娘与外魔勾结,用了类似偷天换日的手法,不断窃取西荒的魔物气运,再通过异魔搬运到雪原,年复一年,循环往复,以此消磨雪原为数不多的灵气,等到时机成熟,外魔必将如同洪水猛兽,裹挟大势一举吞没雪原,天下五大洲,便又要少去一洲之地。”
张道春眉头紧皱,提醒道:“天下本来有九大洲。”
陈长安双手拍了拍桌面,痛心疾首道:“谁说不是呢。”
张道春长叹一声,恢复了中年人的沉稳面容,觉得一肚子酒水已经变成了苦水,唉声叹气道:“可惜先生老了,弟子又不争气。”
陈长安突然站起身来,像个胡言乱语的醉汉,捶胸顿足道:“不可妄自菲薄,先生桃李满天下,弟子个个都是妖魔巨擘,怎么会不争气呢。”
张道春听完脸色愈发难看:“哪有弟子会当先生的面,揭先生的短?”
陈长安立马坐下,嬉皮笑脸道:“先生有教无类,什么弟子没有?”
张道春觉得酒劲已经上头,有些头疼道:“扯远了,先生这次与你喝酒,其实还有一件正事要说,之前在你师娘住的镇子上,遇见你师娘的时候,先生曾经斩除过一道心魔,不过没有除干净,在镇子上留了一点后患,你去的时候别忘了处理一下。”
陈长安义正言辞道:“弟子为先生擦屁股,天经地义。”
张道春无奈的摇摇头,郑重提醒道:“那道心魔虽然不会害人,但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可千万别被带歪了。”
陈长安身子前倾,眼神里满是好奇,咧嘴笑道:“先生遇见师娘的时候,斩除的心魔有何讲究?”
张道春有些难为情,趁酒劲还在,厚着脸皮说道:“遇见你师娘之前,先生总觉得自命不凡,背负有某种重大使命,才会来到这个世间,所以,先生总想用自己听来的道理,去拯救天下苍生,改变这个乌烟瘴气的世道......。”
陈长安趁着醉酒不嫌事大,拍手称赞道:“先生有圣人之志,世上无先生,亘古如长夜。”
张道春摆摆手,失魂落魄道:“圣人之志,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实现吧。”
说完,张道春起身离开,只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你这幅醉酒的德性,更让人头疼,还是别让师兄师姐们撞见了,我第一次瞧见都瘆得慌,我怕他们真把你当成大魔头了。”
陈长安的心性,无论喝不喝酒,其实都是两个极端。 听到张道春的提醒,陈长安忍不住摇了摇头,欲哭无泪道:“先生不知,被人误解,也是需要勇气的,更何况还是双倍误解。”
张道春离开之后,陈长安拿起桌面的空杯,仰头望着月色,自言自语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一杯我敬陈长安。”
装模作样的与自己喝完酒之后,陈长安有些无聊,双手托着腮帮子,独自一人面对月色与空杯,忽然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先生可没说不能与师兄师姐们在梦中撞见。 想到这里,陈长安猛地站起身来,两眼放光道:“长夜漫漫,这下子有得玩了。”
话音刚落,陈长安神色忽然一僵,像个借酒撒疯的醉鬼,跳起脚来喊道:“拔什么草?如此良辰美景,谁给你拔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