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竺笛的笤帚不留情面地扫向陶榕深时,将他赶出门时,罗锦娴和姜韶也向竺奶奶告别。 “请问,镇上有喝杯咖啡或者休息的地方吗?”
罗锦娴问。 竺笛的目光,紧紧落在姜韶身上。 虽然姜韶还戴着口罩,但竺笛追星那么久,早就认了出来。 偶像会来她家,这是做梦吧。 她心心念念的女偶像会和“大猪蹄子”同时来她家,这太巧合了吧。 她没有要签名,只是呆愣的用手一指,“有个民宿,叫河美居。”
她目送着黎箫母亲,与陶榕深一起离开。 ** “这位陶先生,可否移步河美居,说几句话?”
罗锦娴声音平和,气质雍容。 陶榕深是后到的,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眼前女人说话,透着不容置疑。 他同意了。 三人一起到了河美居。 此时玫瑰姐正在前台,招呼一个游客。她身后的墙壁上,贴着2016年首届席酒杯独竹漂大赛之花样竹漂照片。那是媒体抓拍的,赤水河上,女孩子高难度的动作,美丽的舞姿,吸引了三个人的视线。 惊艳、痴迷,就是此时的陶榕深。 他知道,起舞的竺笙最有魅力,却没见过她在竹上起舞的竺笙。随手一指墙壁,自豪又带着几分遗憾的语气说,“看,那就是我女朋友竺笙,大学谈了三年的女朋友,是她姐姐误会我了。”
玫瑰姐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居然有人当着她的面,打她最可爱的访客——小黎的心上人的主意,不可容忍。她笑眯眯问:“几位,住客栈吗?”
“不住,麻烦你帮我找个安静的、适合聊天的包间,上一些……”罗锦娴看到了玫瑰姐喝的虫茶,醇香异常,“你这种茶。”
“好咧。”
玫瑰姐麻利地应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虽然问话的不是小白脸,但一路的也不是好人。“这是我们赤水特产虫茶。喜欢的人非常喜欢,不喜欢的人,一口也喝不下。年产量一年也就两三百斤,所以比较贵。”
“不差钱。”
姜韶非常霸气地回了一句。 “那好。”
玫瑰姐带着她们在一楼的公共空间坐下。赤水已经进入旅游淡季,这空间也没人,环境还算雅致。“你们请坐,我这就去泡茶。”
三人落座后,姜韶几乎迫不及待问:“你说你是竺笙的男朋友?可据我们所知,她交了……新朋友。”
陶榕深打量姜韶,总觉得哪里比较眼熟。事涉自己的情感隐私,他也并不打算和不相干的人交底。“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姜韶摘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了神仙美颜,美目流光,顾盼有神,“因为,这位夫人是——竺笙新朋友的母亲。母亲总有资格了解,自己的儿子结交了什么人。”
雕刻时光咖啡馆的一幕,在眼前闪现。 陶榕深还记得,黎箫当时戴的腕表是百达翡丽,那个牌子的腕表,和它的名字一样昂贵。他就知道,竺笙攀了个高枝。 再看罗锦娴,虽然四十多岁,但与黎箫至少五分相似之处,尤其那双瑞凤眼。他谨慎地问,“您是,黎箫的母亲?”
罗锦娴没出声,算是默认。 陶榕深挺了下脊背,让自己显得更精神些,咳嗽一声,他义正言辞,“黎夫人,就算您身份尊贵,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抢别人的女朋友,而坐视不理。”
这着实是一顶高帽子。 罗锦娴将近五十岁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指控。她正待说什么,玫瑰姐先一步出声了。“几位请喝茶。”
三小杯,放在三人面前,玫瑰姐却还不愿走。双手拿着托盘,垂在身前,眼睛觑着陶榕深,“几位,我无意听你们说话。但我们赤水的姑娘,被这青山绿水滋养,出去的个顶个漂亮,心气还高。被男孩子追都是常有的事,有些人呢,追不到,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这里,从前住过一个房客,小伙子帝都的,长得特别帅,个子特别高,快一米九了吧,就喜欢上了我们赤水的姑娘。放着帝都那么好的条件不要,就要来赤水和姑娘一起支援家乡,建设家乡。啧啧,只有这种人,才配做我们赤水的女婿。”
言下之意,他陶榕深就不配。 罗锦娴琢磨着这些话,她说的帝都小伙子,该不是她儿子黎箫吧。 大抵是话赶话,陶榕深感受到了羞辱,他豁然立起,高声道:“赤水的姑娘是不错,我也愿意和女朋友一起建设。毕竟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罗锦娴拾起茶盏,优雅地品了品,“老板,我们还有些话说,能麻烦你……” 这是下了逐客令。 玫瑰姐哼了一声,甩袖子出去了。 “陶先生,你说你是竺笙男朋友,为什么她家人那么……厌憎你?”
罗锦娴问地直接而坦荡。 陶榕深别过脸去,眼皮子跳跳,“黎夫人,我想您应该也能理解。毕业季,男女朋友总是面临一些分歧合矛盾。是去是留,是分是合。但竺笙是我初恋,我追了她一年,谈了三年,怎么能说分就分?她是气我,恋着锦城繁华,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来赤水又能怎么样?”
姜韶叹口气,笑笑,“陶先生还真是痴情之人。”
罗锦娴半眯着眼,三句话透露一个人的性格。年少轻狂,以为爱情就是一切。 她忽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升起了一丝兴趣,“刚刚我看外面的海报,她站在竹子上,怎么做到的?”
罗锦娴平日并不关注这些社交短视频网站,尽管自己儿子吵嚷着要做自媒体内容导演,她只是任由着他发展。她相信,自己碰过壁,才会对事物有真正的认知。知道进退,知道事可为和不可为。 站在竹子上,这种能力吸引黎箫,罗锦娴倒觉得很有可能。 姜韶没有和罗锦娴提过这个。“陶先生,你知道吗?”
** 黎箫和竺笙到了河美居。 “玫瑰姐?”
玫瑰姐见人来了,从前台绕出来,将黎箫扯到一边,手指朝里面指,压低声音,“你情敌来了,两瓣嘴一合胡说八道,我给怼了两句就被撵出来了……” 黎箫双手合十,心里骂了陶榕深一百八十遍,“谢谢玫瑰姐,我去会会他。笙笙。”
竺笙捏捏手指,那一刻有了一丝紧张。不过既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和伙伴的母亲,到了她的家乡,那就略尽地主之谊吧。 包间的谈话戛然而止,因为黎箫和竺笙走了进来。 “妈,您过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黎箫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罗锦娴身边,眸中盛了些冷冽,更是无视了一旁的姜韶与陶榕深,“这么大的惊喜,差点变成了惊吓。给母亲大人介绍一下,我最最好的朋友,以及合伙人——笙笙。”
虽然心里还憋着怨气,但黎箫第一时间介绍了竺笙。 “阿姨您好。”
竺笙的问候简短。 罗锦娴打量着竺笙。个子不高,人生得有灵性。五官组合在一起,让人特别舒服,比海报上的还漂亮。那双腿比例极好,看得出学舞对身形的塑造。难怪房间里的两个小伙子,对她态度都不一般。不过房间里还有个女孩子。 “黎箫,韶宝也是从帝都赶来,想给你庆生的。”
母亲宣布了某人的存在感,在姜韶的期许热情中,黎箫抛过去一个怨怒的眼刀子。“是你的主意吗?谢谢啊,这是我收过的最特别、最自以为是、糟糕透顶的礼物了。”
不留情面,火药味浓厚。黎箫的二人世界被打扰,此时正满肚子火气呢。 罗锦娴赶紧转移话题,“竺笙啊,我今天去了你家,希望没给你们造成困扰。”
她没有停顿,转而对黎箫,“是,妈妈不该学你们年轻人,搞什么惊喜,让寿星玩地不尽兴了。可黎箫,你不能关机,不接电话啊。”
“电话来的时候,黎箫正在开车。”
竺笙解释了一句。“手机上来显是陌生号码,我就帮着挂了。”
黎箫:“……” 挂的好,他的小姑娘段位很高啊。 姜韶:“……” 黎箫居然没存她的号码,她脸上热辣辣的,“那微信语音呢?”
姜韶的微信头像是自己的自拍照,总不能也没名字吧。 “抱歉,我不追星,没认出来。”
竺笙避而不谈名字,眼神纯粹真诚,回答地直白爽朗。“这年头,电信诈骗多,黎箫又说,开车不能分神,就关了。”
所以归根结底没接到黎箫母亲的电话,归根结底还是怨前面的两通电话。 房间里有一息的安静,插不上话、没有存在感的陶榕深抓住了机会。“笙笙,你还好吗?我这次来赤水,不打算走了。”
竺笙抬眸,无波无澜。“我过得很好,但与你无关。你想来哪想去哪,也都与我无关。但请以后不要去我家,不然下次就不是笤帚这么简单了。”
两个“无关”,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料想她不会那么轻易原谅,可这样凉薄的话,还是让陶榕深的心,狠狠颤了下。他走过来,要去拉竺笙的衣袖,“笙笙,借一步说话。”
黎箫一步挡在了竺笙面前,大手扬起,“啪”地打在了陶榕深手上,“陶同学,对女孩子拉拉扯扯可不好,耍流氓啊?两个月前,你不是还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怎么,被踹了吗?是天生健忘还是没皮没脸啊?”
就是这么刺激,每一个反问,都如同一个巴掌,狠狠掌掴陶榕深的脸。他忍着手掌上的疼痛,不理黎箫,只向着竺笙:“笙笙,我知道我以前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是我自己没想明白。但现在我明白了自己的心。四年同窗、三年热恋,我不能割舍你,我知道你也有同感,我们重新开始吧。”
竺笙微昂着下巴,不为所动。“陶榕深,你不要再说了,给自己、给过往留点尊严吧。”
陶榕深眼睛红了,脸部肌肉都略显扭曲,“如果没有你,我要尊严有何用?”
房间里尴尬的要渗出水来。 眼看着谈话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姜韶建议,“阿姨,光顾着说话,差点忘记了正题,今天是黎箫生日啊!我准备的蛋糕再不吃,怕是要化了。”
生日蛋糕吗?黎箫心里想着,真是乏善可陈啊。他二十五周岁了,吃了多少次蛋糕。就算再好的奶油、巧克力、面粉、水果,也还是蛋糕而已,况且还是要融化的。 怎么比得上笙笙送给他的,一生只有一次的2016年11月17的佛光岩日出,只为他一个人跳的小天鹅舞,历时一个月亲手做的竹雕。 ** 人已散去。 客栈的客房里,只剩下了黎箫和母亲罗锦娴,相对而坐。 “你表哥罗战,和我说起你,身边有了女孩子。为了她,你不惜得罪黄大少。我们这样的家庭,原是不惧黄家的,但这也不得不让我好奇。连姜韶那样的女孩都入不了你的眼,还有什么人,会让你动容。”
罗锦娴将事情的大概来龙去脉,铺陈了几句。 黎箫走到了窗边,看着熟悉的景色,赤水的夜晚,星星点点,灯火可亲,因为这里有了他的牵念,“所以,这个空降,到底是谁的主意?”
“有那么重要吗?好,是姜韶邀请的我,但我想来看看,也是真的。”
罗锦娴如实道,“你对这个竺笙,是认真的吗?哪怕她还有一段不太光彩的情感历程。”
黎箫蓦然回头,以无比坚定的语气道:“谁的青春没遇到过几个渣男渣女啊?试错过才知道什么是最合适的。你也看到了,我喜欢的就是笙笙,也只能是笙笙。目前我还没追到,妈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
罗锦娴:“……还有我的儿子,追不到的姑娘,这……” 看着母亲惊愕的样子,黎箫被气笑了,“你儿子比别人多个眼睛还是嘴巴?别说我,黄大少用一百万砸笙笙,小姑娘都不为所动。我所依凭的,只是一颗真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