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四大城:江州城、建业城、月亮城、以及广陵城。如果说江州是渊国的“粮仓”,那广陵便是江州的“种仓”。广陵位处月峡河与红河山的夹角之地,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水源充沛,光照无阻,一眼望去尽是良田青苗。刘康乾顶着一头艳阳,双手搭在眉头,望着远处在地里忙活的农人,自言自语般的叹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如此沃土良田望之无尽,却也耗不过千万张嘴的一日三餐。”
“闲田是没有,但农夫饿死却非田地的过错,殊不知还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说吗。”
云遥深吸一口气,嗅着空气里的田土气息,颇觉舒爽。他伸了个懒腰,对刘康乾道:“当今陛下其实并不昏聩,只不过稍微有些无能而已,算是一位无功无过的皇帝吧。近几十年,渊国境内大的天灾没有,小的麻烦却也不少,尤其是边境流寇骚扰不断,耗了国库不少老本,如今是,朱门酒肉未必臭,路边亦有冻死骨,外有敌寇虎视眈眈,内有龙子夺嫡朝政不稳,表面风平浪静国泰民安,实则根基不稳风雨飘摇,依老朽看,恐这天下也太平不了多久了!”
刘康乾闻言颇感讶异,道:“教我念书的先生,也说过跟爷爷类似的话。”
“哦,是吗?”
云遥感兴趣的问道:“教你念书的先生是谁啊?”
刘康乾想了想,道:“本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现在,我猜他大概是状元阁掌阁使,人称“通灵公子”的夏官书吧。”
“咦!是他?”
云遥惊讶了,他目光扫视刘康乾,啧啧道:“你这孩子不简单嘛,竟能让他做你的先生。”
刘康乾不解:“怎么,这位通灵公子很有来头?”
“你们十方阁,除了阁主归卧云,就属这位通灵公子最不简单!”
云遥习惯性的捋着胡子,说道:“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一双慧眼可穿古今。若说老朽是武道之上的大成宗师,那这位通灵公子,就是文道之上的大成宗师,还是天下第一的那种。”
“啊?!”
刘康乾被这个名头吓了一跳:“这么夸张的吗?”
“不然呢?孙儿,你是不是对这些江湖人事关注得太少了些,连这都不晓得。”
云遥摇摇头,无奈道:“文之一道,能与他齐名的,一个是燕子文书塔塔主卫宣墨,一个是当朝左右丞相。”
“哦,想不到还能凑个文坛四大家。”
“非也。”
云遥道:“他们并非简单的立足文坛之人,另外,那也不是四大家,而是三大家。”
刘康乾有点懵,认真扳着手指头数:“夏官书、卫宣墨、左相、右相......这叫三大家?”
云遥含笑道:“夏官书、卫宣墨、左右丞相,三大家!”
刘康乾愣了愣,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含义,觉得不可思议:“爷爷的意思,是说左右丞相二人加起来,才能抵他们一人?”
“不错。”
刘康乾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感慨:“这么牛逼的人居然做过我的老师?”
心里想的却是,这么牛逼的人怎么教出我这么个废物,难怪对方教了自己这么久,愣是没让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估计是怕自己出去丢尽他的脸吧!不过......当初给自己开小灶押题的人也是这所谓的“通灵公子”,那这么算下来,岂不是自己的“舞弊”之举,也有他的一份儿?此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刘康乾下意识朝后看去,待人马渐近、尘土稍散,他才看清打头之人居然是清平。“你怎么在这儿?”
刘康乾愕然:“你不是整日忙着守城墙吗?”
清平利落的翻身下马,首先朝刘康乾介绍与他一道的同僚:“与我一起的这两位是张提督的亲信弟子,同时也是皇城守备军里一等一的高手,个儿高的那位叫裴黔,蓝衣的那位叫原孝。我们此番是奉陛下口令,前来护你安全的。”
刘康乾与那二人见礼打过招呼,然后满面惊讶的问清平:“陛下派你们来护我安全?!”
清平点点头:“不错。你不是在被小酌楼的杀手追杀吗?不过就这一路的情况来看,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他围着刘康乾打量了一圈,砸着嘴道:“你这长进可以啊,我们追你这一路,可是发现好几具尸体,都是小酌楼的人,你解决的?”
刘康乾沉默一瞬,而后坦然点头:“是,我杀的。”
清平拍拍他的肩:“行啊,出息了。”
刘康乾勉强笑了笑:“也算是……靠这几条人命,长进了些吧。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杀手追杀的?”
清平做摊手状:“陛下传的口令啊。至于陛下是怎么知道的,那我就不清楚了。”
刘康乾低头想了想,喃喃自语:“难道是……阿玦……”“你说什么?”
清平没听清,凑近脑袋问道。“没什么。”
刘康乾摇摇头:“你奉旨而来,要呆多久,我已经到广陵的地界了,相信到了广陵城府,也就彻底安全了。”
清平嗤笑一声:“哪儿来的彻底安全,你太小看这些杀手了,我会和那两个跟我同来的兄弟一起跟着你的,直到小酌楼撤单。”
“还能撤单?”
刘康乾嘴角微抽:“他们要怎样才能撤销对我的追杀?”
清平道:“这个嘛,宫里自会有人出手,我们就不必管了,反正这肯定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子文,陛下很看重你。”
刘康乾闻言半天没说话,他望着远处农人打理田地的繁忙景象,眼中却染上一抹黯伤:“相比这个,我更想弄清楚是谁要买我的命。皇帝看中我,是想让我为他做事,可我与他们皇室子弟之间,却还有血海深仇未解。”
清平静静看了对方一会儿,然后暗叹一声。他上前拍了拍刘康乾的肩膀,道:“子文,当年的事,不是你的过错。我们还在渔村那会儿,哪怕我尚且年少、没读过书,但我也能隐约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所做的事,是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事。你本就聪明,从小就很有主意,村里的三叔还曾笑说你有做宰辅、做大司农的潜力。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惨事,或许你早就成为扬名天下的国士了,可自那事儿发生后,你偏离了自己所擅长的领域,转而执着于习武一途,我知道你是想有朝一日能够报仇,也知道你是想拥有保护自己和别人的武力,哪怕这并非你所长。我这么说并非劝你疏于武道,毕竟能有自保能力是件好事,但我更想说的是,子文,陛下让你做的事,是我觉得你早就该做的事。当年的事,别人我不管,但至少我是从未怪过你,你也不必总将此事梗在心头,你只需记得,你不是在为皇室、为仇人效忠办事,你是在为天下百姓办事,我希望看见你当年在渔村所做的事,有一天可以福泽至天下。”
刘康乾默然良久,忽而一声笑叹,他抬手搭上清平的肩膀,道:“你小子可以啊,格局不是一般的大!”
清平闻言忍不住失笑:“去你的!走了,我们先护送你去报到。对了,那位老人家是谁,他和你一路的?”
刘康乾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等候的云遥,解释道:“他是我新认的……爷爷,算了,这个事我容后再跟你讲。我问你,你离开永安前,可有见阿玦回去?”
“边走边说吧。”
清平牵过马,叹了口气道:“我走之前,阿玦已经回宫,他被调到宁顺公主的青鸢宫当差了。”
刘康乾微微愕然,突然想起了琼林宴时,他在宫门处见到明玦与那公主之间举止暧昧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些发闷,出口的话也随之变得有些不对味儿了:“那挺好啊,高升了不是,能到青鸢宫当差,他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
清平倒没察觉出对方的情绪有什么不对,而是愁眉叹了口气:“你消息不灵通,可能还不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来的路上还在想这事儿,不知道阿玦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听闻他刚去侍卫处时,就与人发生过冲突,还将别人的龙鳞剑给折了,哎,宫里当差的那些人,大都是有背景的世家子弟,阿玦怕是被什么人给害了,这才无缘无故被调去了青鸢宫!”
刘康乾不明所以:“这话怎么说?”
“宁顺公主的婚事定了,要去东夷和亲。”
清平摇摇头:“按照惯例,青鸢宫的人都会陪同前往。”
“和亲?”
刘康乾愣了愣,想起状元阁里听先生讲到的时政,不由脸色微变:“东夷与大渊积怨已久,公主嫁过去怕不会被善待,那跟随公主前去东夷的人,岂非日子也不会好过?”
清平点点头:“这也正是我担心之处,不过……”“不过什么?”
清平想了想,道:“不过阿玦若去了东夷,倒是能远离十方阁的摆布,你也知道,阿玦心底不乐意被阁主差遣,况且以他的本事,谁又能欺负得了他。这事儿等我回去后问问他再说吧,得看他自己是怎么想的,若他不愿去,我就去求张提督想办法,你也不用太担心,做好你自己的差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