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时,天边一抹红霞如火似血。明玦朝城北方向望了望。刘子文今日一整天都没来,也不知是何缘故。清平一脸乌青,昏昏沉沉的从地上僵尸一般迟缓的爬起来,心里一度非常不平衡:“为什么今日刘子文没来,让你就逮着我一人欺负!”
明玦本不想多管,正要招呼清平回家去了,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想起屠村的事情来。说起来,屠村一事的幕后主使,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计划失败了,怕都会想要灭口吧。“走啊,回去吧,我饿了,而且我真得快站不住了。”
清平挪步走到明玦身后,一脸痛苦。明玦恼火的抓了下脑袋,在要不要去看看情况的选择里纠结得要死,最终瞥了一眼要死不活的清平,没好气的问道:“你不去看看你的同村?”
清平愣了愣:“同村?谁?”
明玦:“……”清平慢了几拍,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你说子文?哦,确实该去看看,怎么今日一天不见人影,搞什么鬼。”
明玦点点头:“那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要离开,却被清平一把抓住。“什么情况!?我一个人去?”
“那不然呢?”
“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啊!他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再说了,万一有啥事我俩能干啥,不得找你吗?”
明玦满脸阴沉的伫立良久,终究还是让清平拖走了。明玦找到刘子文的时候,他正坐在房前的石阶上,拖着腮帮子,出神的望着某一个点,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状态,明玦有点熟悉。就好像前世小时候的自己,常常一个人呆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内心迷茫而空洞。清平心说刘子文这小子果真是想偷懒,坐在这里发呆,也不去练功。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张口招呼了一声:“嘿!干嘛呢?躲在你阿娘这里偷懒?”
刘子文仿若未觉,连眼神也没有移动一分。清平瞧着情况很不对劲,讪讪收回了手,有点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明玦伫立原地看了片刻,也走了过去,和他并排坐在石阶上,非常熟练的放空自己,目无焦距的盯着某处,很容易便放松了下来。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发一语的静默坐着,不吭一声。清平被这两人此般诡异的举动震住,纠结片刻,只好也学着他们,一并坐下来缄默不语,小心翼翼的降低存在感。直到天边的霞云消退殆尽,刘子文才动了动,撑着石阶让自己的身体往后躺了躺,斜眼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人,有气无力的声音里难免又夹杂了些莫名其妙的意味:“你们俩这在这做什么?”
明玦反应有些迟缓,愣了一下,才收回思绪,皱了皱眉道:“没做什么,清平让我来找你。”
清平大大松了口气:“你们终于活过来了,其实是阿玦有点担心你,所以我们过来看看你在干嘛,没想到你在这里发呆偷懒。”
刘子文沉默半晌,就算此刻心情相当低落,也忍不住有些莞尔:“你们找我要做什么?找到我然后跟我一起发呆吗?”
明玦翻了翻白眼:“是你杵在这里发呆,与我何干。”
刘子文苦笑一声:“那清平呢?”
“我?我就等你们把这个呆……发完吧。”
刘子文闻言,心里莫名好受了很多,仿佛就这么简单的被两个小孩儿给安慰了。明玦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今日没来习武?有事?”
刘子文没想到会让一个小弟弟来过问自己的心事,一时不知道该觉得好笑,还是该继续难过。明玦见刘子文半天不说话,也没在意,既然别人不想说,他也没有窥探别人内心的爱好,径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道:“你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家了,你若还想习武,明天就别再缺席。”
清平更加松了口气,拍拍刘子文的肩膀:“你是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继续呆在你阿娘这里?”
刘子文呆了呆,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这俩人关心同伴的心思未免太过敷衍,但却又莫名的让他放松了很多,仿佛在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面前吐露心思,便不会觉得自己软弱,虽然这里面其中一个小孩子并非是真的不谙世事。“我阿娘她……不告而别了。”
明玦站在原地顿了顿,复又坐下来,皱眉问道:“不告而别?为什么?”
清平也面露惊讶,跟着重新坐下去问道:“怎么就不告而别了?你阿娘走了?不带你一起啊?”
“不知道,她说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让我走自己想要走的路。”
明玦侧头望了望身旁的少年,这个稍显稚嫩的脸庞上,此刻满眼失落,布满哀愁。于是明玦便想象了一下,某一天,婉娘不告而别,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想了想,好像确实格外糟心,便有点理解刘子文了,问道:“你担心你阿娘的安危?所以心情不好?”
刘子文皱眉:“自然也是担心的,可……”可重点不是担心,是舍不得。但这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好像自己这么大了还没断奶,离不开母亲似的。明玦却心中意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舍不得离开自己阿娘,人之常情,何必羞愧?”
清平跟着点点头:“是啊,我也很舍不得我阿娘阿爹。”
说到这里,清平又念起了自己的伤心事,顿时沉寂下去,没了方才的活力劲儿。刘子文则不可思议的看向明玦,这孩子居然还能这般看透别人的心思!?若只是武功高也罢了,可以说是天赋奇佳。若是说话做事格外成熟老练,也可以归是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心智早熟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但这般心思剔透、察言观色的本事,没有人生历练断难早成吧?刘子文想起自己的来历,又忍不住开始怀疑别人:“阿玦?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可能遇到过什么灵异的事情?”
明玦奇怪的瞥他一眼:“比如?”
“比如……”刘子文支吾半晌,最后却作罢:“唉!算了,也没什么,我可能就是……脑补太多。”
明玦:“脑补……何意?”
刘子文干笑不语。“……”清平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明玦不明所以,搞不懂话题为什么突然转折甚远,本也没想在意,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动,再次看向刘子文的眼神中,便不自觉的带了两分探究。“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明玦皱了皱眉,复又松开眉头:“没什么。”
心里却有些自嘲,果真是投胎缺了一碗孟婆汤的后遗症,让自己还如前世般总是多想,重活一世这般灵异之事,若还有人能猜出来,那才是生生活见了鬼!清平:“……”感觉自己完全插入不了两人的思路!刘子文托着腮,愁绪又上心头,悠悠哀叹一声:“果真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管活在哪个地方,都是如此。”
明玦颇为无语,翻了翻白眼:“这话说得,好像你活了很多个地方。”
说完又觉得他也是可怜,母亲离开,身边便再无亲近之人,孤独无助那也是自然的,于是便安慰了一句:“天下虽有无不散之筵席的离别之苦,却也有天下何处不相逢的重聚之喜,聚散本是常态,只要活着,便能再见,你阿娘既然说了有自己的事要去办,那能让她放下自己儿子的事必然也是很重要的事,她办完了自然会回来找你。清平说你是你们村子里的神童,既如此,你应该也不至于离了娘亲,便生活不能自理了吧?”
刘子文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突然伸手在明玦的脸上捏了一把:“与你相较之下,我怕是算不得神童,小小年纪,讲道理安慰人,干得还真是熟练精湛。”
清平总算跟上了节奏,附和道:“是啊,你多好,阿娘只是走了,至少还活着,我呢,我才是……唉!”
说到这里,清平又没了声音,隐约有些哽咽。明玦和刘子文相顾沉默。这下轮到明玦叹息:“合着就我最幸福,活该我来负责安慰你们!”
明玦心说这安慰人的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于是又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再对比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魔头和菩萨的区别。这等转变,都得归功于牧婉和赤轩俩人,还有今生这个温暖的家庭。否则如今重生的自己说不定还得是个魔头!行吧,我今天就好好做个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