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信(1 / 1)

拿着白守业给的钱,张维扬和周卫红一起跑了一趟靖边县城,买回了黑板、粉笔等教具,他还顺带着去了县里的邮局寄出了两封信。  一封是跟家里报平安,并问一问家里的近况如何。  另一封信则是寄给了远在岭南地区的周晓白,他可没有忘记答应了周晓白要定期给她写信。  差不多一周之后,周晓白才收到了这封陕北的来信,她兴奋地抓住信封跑进了文工团的一间仓库里。  得到张维扬的鼓励之后,周晓白重新燃起了进中央音乐学院深造的念头,入伍的时候主动申请加入文工团,打算在藏龙卧虎的文工团里为自己的音乐梦想做准备。作为大佬的女儿,她的这个请求很顺利地得到了满足。  在文工团仓库的角落里,周晓白手忙脚乱地撕开了信封,以至于信纸都有一些破损。  张维扬的信不算很长,但也写满了四张信纸。  “晓白: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月底,我和奎勇已安然抵达陕北。  我们所在的白店村一共来了十个学生,三男七女,分别来自北京的不同学校。素不相识的大家能够在陕北相遇,在一口锅里抡勺子过日子,就是一种缘分。对我来讲,更是难得的体验。  我们插队的白店村属于榆林地区靖边县,几十年前也是红色老区。遥想当年,也许我们的父辈们也曾经在这片土地上为了今天的新中国而奋战。  不过一来到这里,它就给了我们一个不太友好的欢迎仪式。靖边县的北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毛乌素沙漠,因此北风一来就会有漫天的风沙跟着袭来。初来乍到的我们就这样被西北风吹了一嘴的沙子,当天连刷牙都刷了好几遍,但心里还觉得有些怪怪的。  比起北京的时候,我们在白店村的居住环境,肯定差了许多。不过我本来就做好了来这边吃苦的准备,而且分给我们的两间窑洞拾掇一下也足够十个人居住,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几天下来,我现在已经能做到沾枕头就睡着。  在这里每天需要我们捡柴、打水,烧火做饭。一开始,因为几个同学的手艺实在不精,我们还吃过几顿焦糊饭,被我们笑作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到现在快一个月时间了,那几位落后分子的厨艺也渐渐有模有样了。  我答应你要给你讲讲陕北的风土人情,就简短地写了一点。另外,信封里还有几张我手绘的图画,到时候你可以一并观赏。”

周晓白打开整齐折好的几幅图画,铺在自己的膝盖上,画的内容分别是黄土高原的一角、波涛汹涌的无定河、几位农民在旷野中引吭高歌等。  “在这片黄土高原上,没有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也没有华北平原的一马平川,有的只是一座座黄土累积成的土塬,这些土塬彼此之间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际。登高望远,就能看到这边的黄土层被千万年来的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地貌形势千变万化。  遥想这里当年曾是华夏文明的起源地,也不知道几千上万年前的先民在这里是怎样繁衍生活,才有了今日的我们。  一两千年之前,榆林这里还号称是‘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对比眼下不由得让人感慨万千。  也由于这里的地形地貌因素影响,这里的交通很不便利。  往往两个村子明明直线距离不足五里地,却因为中间有一条深深的沟壑,要绕道几十里路才能到达。  这里乡间道路多是土路,柏油公路基本只是县城才能看到。人们的出行或是依靠双腿,或是依靠驴车,只有极少数条件还不错的村子里有一辆拖拉机,至于汽车这种东西只有县城才有一两辆。  交通上的不便利,水土流失造成的土壤肥力下降,加上这里人均受教育程度不高,种种不利的因素凑到一起,让靖边县的经济发展得很差。  白店村的农民过得很苦,他们的粮食种植基本就是靠天吃饭。春天把谷种撒在黄土坡上,剩下的事情就是等老天爷下雨。最好的年景,收获的粮食也只够吃八九个月。往年也有过长时间不下雨就把庄稼旱死了的情况,遇到这种颗粒无收的年景,老百姓们也只好集体出去讨饭了。  初来乍到的时候,我们十个人有些惊异于这个年代还有这种集体讨饭的现象,但是时间一长也就理解了,这边的老百姓过得太苦了。  好在近几年国家一直在组织兴修水利设施,这边的农村里也正在兴修水渠,过几年缺水的问题应该能稍有缓解,对于农业生产能有一定的帮助。  我们这些北京来的学生在抵达白店村的第三天起加入到他们的施工队伍之中,接受劳动教育。最近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干活的能力有了很大长进,铁锹和锄头已经用得不比村里的老农民要差。  每日的劳作虽然辛苦,但是胜在充实。当每天结束工作以后,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哪怕只是很简陋的窝头、土豆还有萝卜,但是也感觉味道很香甜,这也许就是劳动给我带来的快乐。  因此,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会不适应这里的水土、饮食、住宿以及工作,一切都好,勿念。  只是夜晚的时候常常会想远在岭南的你是否一切安好,会想起你美丽的笑靥,想起我们在北京时的美好回忆,也想起我给你吹奏口琴、你为我演唱歌曲的画面。  说到音乐,最近一段时间,我对陕北这边的信天游很感兴趣。  每天干完活以后就去听村里的王老汉唱信天游,顺手还把谱子记了下来,有机会给你表演一下。  这个王老头儿平日里烟袋从不离手,抽烟抽得肺部犹如风箱一般,一喘气似乎都能把他的肺管子喘出来,嗓音也早已干燥沙哑,可他的破锣嗓子唱起信天游来就是那么地道。  也许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缘故,黄土高原在广袤和雄浑中透出历史的苍凉与厚重,陕北人就用他们高亢粗犷的声音记录下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的故事。这是他们的故事,自然要以他们的方式来呈现出来。  他们的歌里唱的有爱情,有婚姻,也有劳动生活,歌曲的内容很接地气。所以在我来陕北一段时间之后,信天游的歌声更加直击我的内心,因为这也是我在这里的生活。  听了陕北的信天游之后,我突然觉得它的魅力并不弱于你所钟爱的古典音乐。  就像我曾经用口琴吹奏过的《六月-船歌》一样,它是古典音乐,但它更是柴可夫斯基用音符记录下的俄罗斯的风情与故事。  当我吹奏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会浮现这样的画面:六月,在这个俄罗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时候,小草正在使尽力气从荒野中生长起来,无处不在的野花带来了迷人的芬芳。  当我们驾着一叶轻舟荡漾在静静的顿河之上,你能听到白桦林中的夜莺在婉转歌唱。我们能看到不时有飞鸟从树林里飞出低低地掠过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忧郁深沉的民歌从远处飘来,歌声厚重而忱挚,一如这个民族的性格一般。你可能还会因为歌曲哀而不伤的感情表达而在眼眶里贮满了泪水,但却始终找不到情绪的爆发点,而渐渐被眼球所吸收。  最后,在明媚的阳光下,你慵懒地躺在小船上,伴随着自然的声音渐行渐远……  尽管两种音乐在表现形式有所不同,但是其精神内核却高度一致,都是音乐对本民族生活的记述,这种感情或喜悦、或悲伤,但都是诚挚的、热烈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我和白店村的村支书商量好了,打算将这里的学校重新启动。由我们这几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学生来给村里的孩子当老师,传授小学的课程,想必还是能够胜任的。  来到陕北以后,我深深地震惊于这里的贫困程度,这是从小在北京长大的我难以想象的。  我在这里见到了有的人家穷到只有一条裤子,只有出门干活的人才能穿上它。孩子们很多都是光着屁股在村子里追逐打闹。  村子里面还有不少因为家里太穷打了光棍的男人,我前面提到的那个王老汉,也差点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在我同村民的接触中,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朴实,但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愚昧。  所以我打算重启村里的学校,从身边做起,用知识来改变孩子的未来命运,也算是我们没有白白来一趟陕北。  也不知道你在岭南地区住得可还习惯,那里的天气比较潮湿,跟北京的干燥截然不同。还有岭南地区的蚊虫很厉害,稍有不慎就咬你个大包,你要多备点预防蚊虫叮咬的药物。  至于饮食方面,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你。岭南地区的粤菜全国闻名,想必就算是部队的大锅饭也会吃的比我们这里要好不少。就是那边的口味比较清淡,你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进行适应。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背井离乡,远行千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遇到困难自己解决不了的,要及时跟领导反映情况,实在不行搬出周叔叔的名字,一切以解决问题为先。  哪怕工作上不太顺心,也不要忘记自己的音乐理想,苏格拉底说过‘世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当为理想而奋斗的时候,我想你的心中也会格外坚定,并且充满了斗志。  所以遇到了困难也请你一定要坚强,我即使在遥远的陕北也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祝你在部队一切顺利,万望保重身体。  此致  敬礼!  张维扬  1969年2月26日”  周晓白很是仔细地将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跟着信的内容,她的一颗心起起落落。  时而为了有趣的地方而会心一笑,时而也会因为张维扬描述的艰苦生活而落泪。  两个月不见,周晓白觉得自己更想念张维扬了。  张维扬的信里虽然没有过多的诉苦,但是仅仅是信中记录的一点点关于陕北农民贫困生活的描叙就已经是她所难以想象的场景。在这样的环境中,张维扬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她有些无法想象,要是自己处在那种环境里会怎么样。  张维扬在信中却只有积极向上的情绪,丝毫没有表现出人在苦难中忍受煎熬的心理状态。并且极其乐观地告诉她,他打算用他的方式改变那里。  这也是张维扬身上被周晓白所欣赏的性格特质,成熟、乐观、坚定、自信,仿佛能够化解一切难题。  周晓白把信仔细装进贴身衬衫的口袋里,心里想着,一定要抽时间给他回一封长信。  告诉他,她在岭南一切都好,孤身一人的她变得更加坚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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