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在房间四周飘忽着，不安定的灯影让整个房间的氛围都显得有些沉闷不安。 年迈的老伊藤带着老花镜，干枯而削瘦的双手，正握着手头上的几份文件，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的内容。 老伊藤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按理来说，他这个年纪的人早就应该退休在家，在清闲的环境下安度晚年。 可老伊藤却始终坚守在他的岗位上，从五十年前，他就一直负责着日本职业棋手的注册登记。 在这五十年的时间里，日本几乎每一位阴阳棋的职业棋手，都和他打过照面。 在日本阴阳棋的棋坛中，老伊藤算是为数不多的棋力不出色但却地位不低的人，由于他五十年来兢兢业业的工作，见证了日本阴阳棋的起起落落，无数的棋手都与他有所交结。 每逢过年时节，在日本阴阳棋界中有些名气的棋社，都会专门派人来慰问老伊藤的工作和生活。 甚至就连经常闭门拒客的源相英，也在退役后不时会来拜访老伊藤。 日本媒体将他称之为“日本阴阳棋的引路人”，毕竟在这半个世纪以来，几乎每一位阴阳棋的职业棋手都是在他的签字和印章下，正式成为一名职业棋手的。 但是，现在这位德高望重的引路人，望着手头上的文件，却迟迟没有做声。 菅原武之站在登记桌前，一言不发地望着老伊藤，既没有催促，也没有询问。 登记用的木桌已经陪伴了老伊藤很多年了，在他参加这项工作之前，这张木桌就已经待在这间房子里了，后来日本阴阳棋协会出资，对协会大厅进行了整体的装修，但唯独有一间房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清理，并没有任何改造和装修。 这间房就是老伊藤的办公室，日本阴阳棋职业棋手们的孕育地。 菅原武之微微低着脑袋，在白色的灯光下，他看见了木桌上的裂痕，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还看见了那双枯老的手掌，正在微微地颤抖。 菅原武之不知道这份颤抖究竟是属于年岁的侵蚀，还是属于对曙光的惊艳。 日本阴阳棋的曙光——京极哲也。 老伊藤虽然已经年迈，有些东西也开始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哪怕他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可以记住每一个登记注册的职业棋手的名字和长相，但眼前文件上的这份申请书上的人，他是不会遗忘的。 即便三年未见，他也依然能从那俊秀的面相认出他来，即便三年未闻，他也仍旧能够回想起少年在棋盘上的惊艳表现。 只要是热爱阴阳棋，并且希望日本阴阳棋能够摆脱这近几十年来的停滞局面的人，就一定会对那位被称之为“日本阴阳棋曙光”的少年满怀寄托。 老伊藤就是这样的人，他和西园寺德正一样，都认为京极哲也的新思路能够带动整个日本阴阳棋的发展，可退役的消息传到他这里时，他沉默而难受的模样，丝毫不比当年的源相英要逊色。 可眼前的这份文件，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京极哲也就要重新复出了。 这让他一时间甚至都不敢相信，他戴上了老花镜，对着资料和文件看了又看，翻了又翻，生怕这是一份伪造的、假的文件。 可参加这份工作已经五十年了，这些文件该有的地方，老伊藤全都确认了不知道多少次，可能会有假伪的地方，他也全都检查得一清二楚。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份真实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 剩下的，就只有本人亲自确认这个地方了，虽然老伊藤对京极哲也很是看重，可那毕竟是希望他在阴阳棋上的造诣能够造福整个日本阴阳棋界。 但在书法上的造诣，老伊藤就不怎么了解了，看着上面的签名，老伊藤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说字如其人，这文件上的签名也的确如京极哲也本人那般英俊神朗，可他本人毕竟不在现场，老伊藤也不敢轻易相信。 事实上，有部分棋手会因为一些其他的事务，而不能亲自到现场签办登记手续，但又同时会因为要赶上参加升段赛或其他的比赛，所以才会出现有棋社负责人帮忙办理的情况。 只要准备的资料足够充分，那么就算本人没有亲自到场，也是可以办理登记手续的。 但这部分棋手在事后有时间的时候，也一定会找个机会来亲自拜访老伊藤，以弥补没有到场签字的遗憾。 毕竟在日本阴阳棋界有着这样的说法：在这个年代想当职业棋手但却没有见过老伊藤，是注定不会在棋坛上有所成就的。 所以哪怕是有些超脱现实，也还会有很多人都会相信这句话。 所以老伊藤并不是没有办理过本人不到场的登记手续，但这次却有些不太一样，办理登记的人不是普通之辈，而且也不是从未参加过职业联赛的棋手。 对方是退役选手，而且同时也是日本阴阳棋中颇有名气与背景的天才棋手。 这份文件申请，并不是棋社棋手的申请，而是自由棋手的申请。 也就是说，京极哲也并不打算重新回到京极家的日冕棋社，以他原九段棋手的身份复出，而是以自由棋手的身份，重新从一段棋手开始复出。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老伊藤觉得很是蹊跷。 再加上他是认识菅原武之的，知道他是菅原家的棋社负责人，所以对这份京极哲也的申请书更加怀疑起来。 “这份申请书，真的是京极哲也写的吗？”
老伊藤把文件和资料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问道。 “上面还有他的签字和指纹印章，这两个东西可不能造假，而且，注册的号码和密码也都在上面了，这两个也足够证明是他本人提交的申请吧。”
菅原武之早就预料到老伊藤的问题，所以回答起来也很是利索。 每个有志成为阴阳棋棋手的人，都会在年满六岁的时候，向日本阴阳棋协会递交一份邮件，这份邮件上的信息则是向日本阴阳棋协会申请专属于自己的弈棋账号。 星阵弈棋作为最出名的网棋软件，自然与日本阴阳棋协会有所合作，他们会给每一位棋社的学员分发特殊的账号，这些账号也都由学员的棋社进行同一管理。 学员们可以在星阵弈棋上随意查看本棋社的所有比赛录像，并且他们的账号也会有独特的学员认证，是区别于普通爱好者的标识。 在正式成为职业棋手号，学员认证也会修改为职业认证。 在验证身份这点上，注册的账号和密码也是其中重要的检查标准。 老伊藤已经验证过了，那的确就是京极哲也本人所使用的账号。 但是在对于这样一位人物的复出上，老伊藤可不敢像平时那样通过审核。 “话虽如此，但是你也该知道他是什么人吧，菅原……”老伊藤的话说到一半边有些要止住的趋势，他忽然有些记不起来菅原武之的全名了。 “武之，菅原家的二子。”
菅原武之立刻为他接上话。 “啊，对，你是武之，你的哥哥是文和，你们还有个弟弟，但是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他了，完全想不起他的名字。”
得到提示的老伊藤很快就记了起来。 “是啊，我们的弟弟叫做菅原岚，伊藤先生不记得他也是很正常的，几年前他升入一段以后，就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在那之后也没有继续下棋了。”
菅原武之笑着说道。 他是菅原棋社的负责人，所以他需要经常带着菅原家棋社的棋手到这边办理业务，当然，因为很多时候他都是让自己的秘书代劳，所以老伊藤也并不是时常能看见他。 倒是他的哥哥菅原文和，每年都会代表菅原家来慰问老伊藤，所以老伊藤对他哥哥菅原文和的印象要更深一些。 “不说这些了，这份申请书，我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签字，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他本人亲自到这边一趟吧。”
老伊藤摆了摆手说道。 “为什么？代理申请的资料明明全都准备好了，而且全部都是合法合规的，没有任何伪造的地方，难道就要因为他的身份，所以就要进行特殊处理吗？”
“不好意思，对于他的申请书，我必须要重视对待，如果没能得到本人意愿的确认，我是不会签字的。”
老伊藤叹了口气，但却仍旧没有答应签字。 “本人意愿？这上面不是已经有他的签名和指纹印章了吗，如果他不同意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份文件上面签字？”
菅原武之觉得老伊藤有些不可理喻，他明明是按照正常的规定办理的登记手续，可却被这种离奇的理由给拒绝了。 不过早在来这里递交申请书之前，京极哲也和菅原武之就已经料到事情绝不会那么顺利。 哪怕是京极哲也本人到场，可能也会被各种奇怪的理由给拒绝。 菅原武之和京极哲也两个人都没有排除老伊藤是为四大家做事的可能性，所以老伊藤也可能会被事先打过招呼，防止京极哲也自己复出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来这边之前，菅原武之就已经提醒过京极哲也了，可他却说无论申请成不成功都不重要了，他让菅原武之尽管去办这件事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京极哲也说自己会解决。 “老实说，在他退役之后，关于他的申请书，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遇到。”
老伊藤一边说着，一边从旧木椅上站起身来。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今天之前，我就已经收到过他的申请书了。”
“当然，和现在一样，那个时候的他也不在现场，那份申请书的资料也很齐全，只是有一小处地方出现了纰漏，所以那份申请也被我退回了。”
“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出现纰漏的地方，但是我有告诉过他们，以后关于京极哲也的申请书，请务必让他本人亲自到场。”
老伊藤像是在回忆着往事，那被岁月搅动得浑浊的眼珠也逐渐变得枯老起来。 他说着这些话，身形也缓缓地走到一张茶桌面前，给自己倒着温热的茶水。 菅原武之本想上前帮忙，但却被老伊藤的眼神给劝阻住了。 “意思是，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人递交了一份京极哲也的申请书，对吗？”
菅原武之也走到茶桌旁，小心地问道。 “没错。”
老伊藤把茶壶放下，然后慢悠悠地端起源相英好些年前送给他的竹杯。 菅原武之想要问那个递交申请的人是谁，但他终究也只是敢想想罢了，要知道在四大家面前，菅原家可算不上多么棘手的存在。 哪怕是地位岌岌可危的绫小路家，也只需要稍微对菅原家进行打压，就能让他们的棋社在百年来都掀不起半点风浪。 这要是得罪了底蕴深厚的京极家，那么他菅原家日后在阴阳棋界几乎就是没有立身之地的处境了，让他的父辈知道这件事情，说不定都要把他给逐出去了。 哪怕没有人知道起因是他，菅原武之自己也肯定没脸继续在菅原家待下去了。 “无论你问不问，我都不会告诉你的，毕竟我也不希望你菅原家遭罪，你的哥哥对我很好，我对你们菅原家的印象也很不错。”
老伊藤喝着温热的茶，缓缓说道。 接着，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今天带过来的这份申请书，确实没有出现任何纰漏，是完全有效的申请书，但是我说过了，以后关于京极哲也的申请书，请让本人来告知我他的真实意愿。”
“更何况，我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纰漏被发现后，重新修改过的新的申请书。”
“所以真的不好意思，这份文件，我是不会签字的。”
老伊藤说完，又把竹杯放回茶桌上。 也许是因为知道菅原武之在房间里站了很久，他摆摆手招呼着：“要不要喝点茶，这可是源家的茶叶，很好喝的。”
“多谢伊藤先生，但是如果还是不用了。”
菅原武之摇了摇头。 “是吗……” 老伊藤还以为他是因为没有签字而不愿意喝自己的茶，也就没有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菅原武之突然说道： “但是，伊藤先生，现在和他视频通话的话，可以确认他本人的意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