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了片刻,秦素忽地展颜。 那一笑,直若冰寒消解、春风顿生,眸中冷意皆化了去,只余满眼温和。 她向锦绣轻轻抬了抬下巴,柔声笑语:“还不快去。”
不知何故,这样笑着的秦素,竟比方才那冰冷的模样更叫人心惊。 锦绣连忙垂了头,胡乱应诺了一声,便自地退了下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阿葵如泥塑一般,始终立在帘外,垂袖不语。 秦素的视线自锦绣身上收回,往门帘那里掠了掠,便唤:“阿葵进来。”
阿葵应声而入,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上,一举一动皆很守礼。 “你可用过午食了?”
秦素漫声问道,一面便执起书卷,仍旧是闲闲的姿势,捧卷在手,一脸怡然。 “回女郎的话,我用过了。”
阿葵的回话很平稳,态度也无甚变化。 秦素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便垂下了眼眸。 微有些粗糙的纸张粘住了手指,阳光透窗而入,在书页上落了几粒白亮的光斑,细碎得如同星光,明亮却冰冷。 秦素的思绪亦如这光斑,只在阿葵身上停了一刹,便又滑去了秦世芳那里。 为了这个姑母,她真是时时刻刻也要提着一颗心,有时想想都觉得可笑。 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六品郡中尉夫人,竟将她堂堂一代妖妃逼得如此手忙脚乱,若是叫前世华嫔与良妃那几人知晓了,还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秦素弯了弯唇,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书卷上。 明亮的光线投射于案间,映出了她的刘海与眉目,鸦青的发丝若上好青绸,于阳光下缓缓漾动,而那光线中舞动的点点微尘,此际似亦轻跃于那寡淡的眉眼间,平白地,便添了几许妍艳与明丽。 阿葵早已躬身退出了屋外,安静地守着门。 不一时,便见锦绣与阿栗双双自茶炉那里行了过来,两个人的面色皆不大好,看上去像是拌了嘴,阿栗的嘴巴还鼓着。 “女郎是在歇午么?”
行至门边,阿栗便当先问道。 阿葵恭声道:“女郎在读书呢。”
语声极轻,神态亦很安静。 锦绣上前便要挑帘,阿栗立刻抬手挡住了她,轻斥道:“锦绣姊姊慢些,别扰了女郎。”
“我自是知晓,不必你管。”
锦绣不客气地推开她的手,抢先一步便进了屋。 阿栗的嘴巴又鼓了起来,却也未再多言,随在她身后也走了进去。 她二人皆是近身服侍秦素的,因此阿葵并未加以阻拦,仍是恭谨地侍立在门旁。 秦素早便听见了她二人的声音,此时便自书卷上抬起头来,含笑道:“你们来了,恰好我想出去走走,阿栗过来替我换衣,锦绣一会随我去,阿葵回去罢。”
三言两语分派了事务,几个侄女皆是垂首应下了,便分别忙碌了起来。 秦素倒并非真的想去外头散步。 她仍是记挂着秦世芳那一头,便想着,若能带着锦绣往东萱阁方向走一遭,没准便能探些消息。 锦绣此时是十分欢喜的,自觉在秦素这里得到了第一等的脸面,笑得两眼都眯成了缝,满脸的得意与炫耀。 如今正在孝中,秦素所谓的着衣,也就是换一身麻服而已,不消片时便已收拾妥当,她便留下阿栗在屋中帮她晒书顺带守门,便扶着锦绣的手,缓步出了东篱。 行至石桥下时,秦素便停了步,望着脚下的薄冰与游鱼,兀自出神。 锦绣向她面上看了两眼,轻声问道:“女郎,如今要往哪里去才好?是去前头院子,还是去后面的花园瞧瞧?”
东院有两所精致的花园,其中一所略小些的,便设在东萱阁的后头,名曰醉杏园,因里头很有几间精雅的房舍,如今已经被秦世芳占住了,出入不甚方便。 女郎们赏玩最多的,还是另一所略大些的园子,叫做拾翠居的。 听得她问起,秦素便轻蹙着眉头,状甚为难。 锦绣转了转眼珠,眸中蓦地划过一丝亮光,轻声道:“女郎,不若我们去西暗香汀赏梅可好?”
语声极尽讨好,以掩盖那其中的撺掇之意。 想必是她自己想去玩赏梅花,却是鼓动着秦素动念。 秦素倒还真是有些心动。 五娘秦彦棠居于西院,若是去她那里,恰好可从东萱阁前那条小径转去角门,却是又能观察一下那里的动静。 “甚好。”
她弯了眼睛点头,赞许地看着锦绣,“还是你的主意好。”
锦绣立时满脸欢喜。 只要能到处逛着顽,于她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秦素扶了她的手往前行去,只走了两步,便又停在了石桥的中央,蹙了眉道:“只是,我们便这般空手去,似也不大好罢。”
锦绣如今一颗心皆飞去了要赏梅,闻言便有些急切起来,问:“那依女郎所见,是要带些什么呢?”
秦素蹙眉想了一会,便细声道:“这样罢,你回去取一罐干花来,便选那个那白地描玄青万字纹的罐子,我记得那里装的是素馨,那香气素淡,想必五姊姊会喜欢。”
“女郎是说钟郎主赠的那种干花罐么?”
锦绣张大了眼睛,眸中闪过明显的不舍,啧声道:“那个可是很精致的呢,女郎平素都不舍得打开,真要送去五娘那里么?”
秦素“唔”了一声,并不欲与她多言,只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快回,我往前头边走边等你。”
锦绣应诺了一声,便舍了秦素往回而去。 秦素见她去得远了,方不疾不徐地下了石桥,穿过竹林,不一时便行至了东萱阁院门外的曲廊间。 东萱阁的院门此时已然阖拢了,门前无人值守,小径上亦无人迹。 北风卷过院门前的几树修竹,阳光流转铺散,在那两扇玄漆门上落下斑驳的枝影,除此之外,东萱阁外唯有一片萧索。 秦素并不敢走得太慢,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四下打量,只能以眼角余光观察。 只可惜那两扇门关得极严,什么也瞧不见。 她的心再度往下沉了一点。 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秦世芳一定是出了大事,又或是吴老夫人所言之事极为紧要。 必须要查清楚才行。